“不干你事。”
太平公主聞言后怒容稍作收斂,狠狠瞪了少子一眼后才又嘆息道:“我惱恨的是一樣的懷抱養出之物,偏偏我家無可欣賞,讓人煩躁!明明血親之內這么多的端莊秀才,但何種優良的稟賦,全與此門戶無緣。三郎你來評評道理,究竟是我家教有差,還是這幾物生就的劣性難除?”
“姑母這么說就言重了,我出入廳堂凡所見聞,兩表弟全都舉止有禮、從來沒有什么劣跡浪行招人取笑。還要什么樣的華美才器才能讓人滿意啊?”
李隆基聞言后便回答道:“世道之內的人物總不免上下優劣的區別,但優中自有更優、人上仍然有人,親長們難免對少輩期望更高,但我等眼下才具委實難企至好。只要不自作墮落,逐分逐寸的向好處攀比,總能有所可觀。”
這話本也說的周全,不失安撫之意,但卻沒想到恰恰戳中了太平公主的憤怒點。
正在這時候,薛崇訓又從堂外走入,太平公主便陡地揮手拍案,怒聲說道:“孩兒但知上進,縱使一時不器,父母自然不會失望。可若有人自甘墮落,又該如何說教!”
這一番怒火自然是指向薛崇訓,聽到母親的忿聲,薛崇訓垂首入前,有些無奈的說道:“阿母言事如何,我不敢強作申訴。但兒如今已非黃口,雖然不是高才大器之選,但庭中也有妻兒需作養活,對人對事總需要有幾分自己的度量決斷。我并不覺得出事外州就是自甘墮落,寰宇天下,概是王土,在朝則侍君進策,在外則宣教牧民,各有分工、各創事跡,但能無愧于恩用,總能不恥于立世。”
李隆基聽到這里總算是聽明白了,望著薛崇訓有些訝異道:“表弟要向外州就事?”
薛崇訓點了點頭:“前日殿舉,得授易州刺史,入省領取告身之后,便要動身。”
聽到薛崇訓的回答,李隆基一時間心情復雜無比,他去年懇請進事,本就希望能夠得授外州官職,結果卻被發落到鴻臚寺這個閑司。而眼前這位表弟,不聲不響的便謀求到河北大州的臨民掌印官職。
這當中際遇的差別,實在是讓人不得不暗生感慨。有人求而不得,有人俯拾皆是,人與人的差別就是這么大。而薛崇訓能夠得到如此關照,當然是因為他宗家女婿的身份,作為長公主李幼娘的夫婿,朝廷凡所官位只要不有觸軍國大計,自然是予求予取。
且不說李隆基心里突然生出的羨慕嫉妒,太平公主在聽到兒子這番話后,臉上怒容更盛:“你有老母在堂,有幼子求哺,這樣大的事情不同家人商量便私作決斷,還有自己的道理了?那易州在何方位你知不知?臨民官事幾樁你又知不知?在朝清貴的官職前程留不住你,偏要去求遠州與骨肉分別,這難道不是誤人誤己?”
講到這里,太平公主又一臉怒色的望著李隆基說道:“為人父母,究竟欠債多少?因他少失父執看顧,我唯恐他人面上受人冷落看輕,入世以來幾多籌謀?此前便與皇后計定,著他入直昭文館,就近看護雍王,日后春宮正位,自然可以順事太子官僚。這樣顯赫的前程,世道幾人能夠羨求得來?他卻偏偏的不肯珍惜,若非今日門下傳制,我還不知他竟求出外州!”
李隆基聽到這話后更覺無語,甚至都懶得發聲安撫。這母子兩哪里是在吵架,分明是在他面前赤裸裸的炫耀啊。無論是出事外州,還是近護雍王,那都是時流、包括他想求都求不到的機會,結果卻被這兩母子挑三揀四,乃至于庭中失和。
“阿母苦心為我籌計,厚重恩情我如何感受不到?但正因為恩情的深重,我才更加的不敢繼續腆顏承受。故事不必多說,如今我已經是當戶的長丁,阿母能不能容我為家計有幾分自己的思量?”
薛崇訓見母親情緒爆發出來,嘆息一聲深跪在地:“因此血緣親眷,少來便得以立朝具位通貴。如此恩遇,已經是世人畢生難求。我德慚才遜,腆顏受此,少時懵懂不知惶恐。但時齡漸長,越發體會到沖盈折止的道理。
朝廷官職的許授,乃是國之用士大體,并非私門的隨意賜許。美位雖然羨人,但我并不是德才居之。生而六尺丈夫,難道畢生都要悠游于血脈恩澤之中?人間富貴,我享受極多,但卻一直都無所貢獻。我這一生可以富貴于終,但兒孫又將何以自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