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營主被這清亮的一巴掌扇蒙了,反手便要抽刀,掌風卻又襲來,并伴隨著氣急敗壞的喝罵聲:“王五斤、王五斤!你耶娘生錯了你、舊姓名號都恥于使用……”
雖然說對方身高力壯,模樣已經大別于少時,但終究是自己拉扯多年、每每夢回牽掛之人,劉禺在錯愕打量片刻之后,終于還是辨認出來,旋即便是怒火中燒,忍不住便劈頭蓋臉的抽打起來。
那營主聽到這喝罵聲,頓時也是身形一顫,忘記了躲避,甚至主動拿頭臉迎湊上去,熟悉的觸覺力度讓他塵封的記憶再次變得鮮活起來,整個人都變得癡癡傻傻,有些不敢置信。
這一對異域重逢的兄弟仍未進入狀態,但營主手下軍士們卻已經忍耐不住了,自有幾名袍澤怒吼道:“狗官住手!我等舍命來救,營主縱有沖撞失禮……”
“你住口!”
不待同袍把話講完,營主卻先一步頓足喝阻,轉而一把環抱起劉禺,又哭又笑:“阿兄?你真是我阿兄?你真是我阿兄劉三豚?”
舊是京郊游食佃農,因為體壯貪食,劉禺被雇主起了這個取笑惡號,已經多年沒有被人作此呼喊,如今再從自己苦尋數年不見的兄弟口中聽到,劉禺一時間已是淚如滂沱,泣罵道:“三豚是你能喚?狗東西!知不知、知不知我這些年尋你辛苦……”
這兩人擁抱著打罵哭鬧,旁邊眾人看在眼中不免面面相覷,但眼下處境卻并不適合暢話離情,兩人還來不及說什么重逢的問候話語,陣外便又響起了突厥號角進攻聲。
彼此都滿腹好奇別來際遇,但聽到號角聲響起,再多的熱情也只能按捺下來,王五斤、劉禺失散多年的兄弟劉五郎放開了兄長,將他推入陣內,繼而便抹一把臉上的涕淚后說道:“阿兄,你且留守此內,你弟這些年早已不是當年的浪蕩無賴!莫說區區一個特勤,縱突厥可汗親至,休想阻我兄弟殺出生天!”
說完這話后,他便轉過身望著袍澤們大笑道:“老子親兄竟是都護府上官!哈哈,天意眷顧著我兄弟重逢異域,絕不會玩弄奪命!殺過此陣,不怕沒有權勢關照你等丘八!”
眾人自不了解這兄弟曲折身世,也無從體會營主當下的狂喜心情,但這會兒敵騎已經將要叩陣,也無暇細作打聽,各自持械就位。
劉禺這會兒自沒有什么可說的,只是吩咐麾下卒眾們聽從自家兄弟指揮調度。
兩處人馬并在一處,也不過兩百余卒眾并幾百雜役,扣掉傷亡后勝甲能戰者不過百數員。而坡下得到增援的突厥人馬卻足有數千之眾,放眼望去整個山谷滿滿當當的盡是胡卒。且新增添的生力軍乃是特勤楊我支親自率領的突厥精眾,牙帳所屬的主力人馬。
彼此還未正式接刃,前后優劣已經差距明顯,這些新來的突厥騎兵們武裝精良,進退陣勢嚴整有序,直將陡壁下這小小的車陣圍堵得水泄不通,將士們也不再策馬浪沖,排甲支盾的徐徐逼近。
后方更是箭矢如雨,直將車陣內不大的空間覆蓋得全無遺***得內中唐軍不得不緊貼車廂、躲避箭雨攢射,而一些牛馬牲畜因為無處藏身,極短時間內幾乎盡被射殺。
“狼崽子們真是兇悍啊!”
聽到車架上不斷響起篤篤中箭聲,營主劉五郎忍不住感嘆一聲,他看一眼已經被役卒擁從躲進石壁縫隙的兄長,眼神也逐漸變得狠惡起來。
當前方甲盾戰士們漸漸逼近車陣,后方的箭矢壓制也停止下來,整個車陣仿佛一個長滿了密密麻麻尖刺的刺猬。一直掩藏在車后方的唐軍士卒們這會兒才能稍稍抬頭,觀望陣仗。
“一窩窮鬼,這么大的陣仗竟連些許破甲重矢都無!”
看一眼腳邊雜亂沉積的箭矢,劉五郎啐罵一聲,繼而便張起大弓,引弦射向對陣,眼下彼此距離已經極近,箭矢直直射出,那張盾的胡卒盾角都中箭崩飛一塊,勁矢卻仍余力未竭,崩斜后矢鋒直接擦斷了旁側胡卒的鼻梁,頓時滿面血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