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亨利八世的言語,他一時竟不知如何回應。
是應和?是反對?是安慰?是鼓勵?
——但這些都毫無意義。
“所以……您并不愛自己的孩子?”
過了許久,安南緩緩問道。
聽到安南的話,亨利八世露出一個欣慰的、屬于被理解者的笑容,輕輕點了點頭:“如果你所說的,是父母與子女之間的愛……那么,是的。”
他承認了下來。
“有人曾說,‘杯中兒’沒有感情。他們或許是對的……真相是,杯中兒蘇醒的太早了。
“人類有著喜愛嬰兒的本能。而嬰兒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善意與愛,就自以為是世界之王,就敢于將意識的觸角向外延伸。他們會將這份善意與愛儲存起來,作為與他人相識、相知、相愛時所燃的柴薪。”
老國王緩緩說道:“但杯中兒還在杯中的時候、在還沒有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已經有了神智、能夠聽到所有言語。而人是不會對尚未出生的胎兒有所避諱的。
“是的,或許是持杯女的惡作劇、又或是恩賜……他們在杯中的時候、在出生之前,是能夠聽懂一切言語的——只是在出生之后,又會失去這項能力。
“也就是說,在他們感受到‘愛’之前,就已經被人間的欲望之血所浸沒。他們只能從自己的‘父親’或‘母親’那里感受到虛偽、欲望、厭惡和遺憾……隨后才是表露在外的‘愛’。
“杯中兒根本就不是生命的延續——只是生命的復制。任何人在見到自己的杯中兒時,都會本能的產生厭惡之情,因為這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嬰兒、正是他們人生失敗的證明……
“人造之物,可懂人愛?真是笑話……從出生開始就未曾感受過愛,又如何去愛人?”
亨利八世望向安南:“對于我的父親來說,我是他的延續;而對于我的諸多孩子來說,他們又是我的延續。就算被殺又如何?被毒死也無所謂,互相殺戮也罷。思維被控制,也與我無關。
“這并非是報復,只是陳述。
“既然我的父親只是將我視為延續王國與王室血脈的工具,那么我就無需對此之外的事表達觀點——這當然也符合他的意見。
“如果是腓力或是伊麗莎白來見我,我肯定會躺在床上、裝出一副高燒糊涂的樣子。但你與他們不同,你并非是我的后代、所以我見到你的時候,沒有必要提防、偽裝。
“反正今年已經是我生命的第六十五個年頭,下周三就是我離世的日子,什么都和我沒有關系了……隨他們去做吧。因為我對他們沒有‘愛’可言。
“對我來說,他們還不如一本書更有趣。”
他口中說著與常理相悖的言語,但卻絲毫沒有任何遲疑。
安南完全理解了。
亨利八世對諾亞王國和自己子女,根本沒有絲毫的“愛”可言。
他的心中只有恨、責任和漠然——對于復制了自己的生命、又將自己的壽命約束的那位“父親大人”的恨、對束縛著自己生命的“王室”與“王國”的責任,和對自己與子女未來命運的漠然。
他不是不懂愛。
——而是無需去懂。
也不想去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