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對于絕望者的拯救不分善惡,但在拯救之后、卻會根據目標的特性不同而選擇不同的處置方式。
賦予善人新生,將惡徒交予法律審判,讓愚蠢的人為自己的行為而負責。灰匠教會的理念就是,“人不能因絕望而作出過激舉動”。
或者說,“絕望不是他們剝奪自己、或他人生命的理由”。
這個理念的確讓人尊重,但不是所有人都會喜歡。也的確很多人認為,灰匠信徒阻止他人自殺多少有點多管閑事……但他們其實也不是會阻止所有人自殺。
他們只會阻止“沖動自殺”或者“沖動殺人”。
為了不讓一瞬之間的“棗糕回憶”產生更多的“棗糕回憶”,以此打破絕望的循環……
如果一個人清晰的考慮到所有的可能性,并且處理好了自己的身后之事,在保持理智的情況下說服了前來的信徒。那么信徒倒也不會繼續阻止他憑借自身的知性邁向死亡。
這些教士,就如同自殺干預熱線的工作人員般辛苦。
不僅是經常被他人誤解、承擔他人無理甚至頗具攻擊性的言語,而且傾訴本身也是一種心靈攻擊——在教士們聆聽的同時,也正是他們的心靈被傾訴者的負能量逐漸污染的過程。
他們畢竟也是凡人,只是他們相較常人要更加堅強一些、自我凈化的速度更快一些而已。
擁有這樣溫柔的信徒的神……又為何會出現如此濃重的憎恨?
“一部分的原因是血戰。之后就是巫師戰爭。”
灰匠溫聲說道:“接連發生的兩場戰爭,讓這個世界充滿了絕望。戰爭,死亡,饑荒,背叛,屠殺,慘叫,恐懼……
“如此濃烈的絕望,本身就是一種詛咒。我家的孩子們都是凡人,怎么可能承擔這種程度的詛咒?
“于是,我就將跨過了他們,用我的權能布置了一個大結界、將整個世界的絕望與憎恨,全部吸納到了我自己身上。從血戰結束后,我就在這么做了……一直做到了巫師戰爭結束后的十年。
“這也是在連續兩次世界規模的戰爭過后,人們能這么快就恢復建設的原因……”
說著,灰匠無奈的笑了笑:“但我還是高估了自己。承擔整個世界百余年的怨恨、憎惡、絕望,還是讓我逐漸失控。
“但最后真正讓我失控的……還是在巫師戰爭末期,也就是距今一百多年前。”
灰匠輕聲說道:“那時,曾經有一個年輕人……他的才能不錯。在巫師戰爭的洗禮過后,他意識到了戰爭的罪惡、與藏在人們內心的大惡。他想要得到正義之心,成為新任的正義圣者……并以此為跳板,成為正義之神。
“但他失敗了。
“看著他在天際、全身燃燒著火焰隕落……那一瞬間,我想到了西西弗斯。我又想到了天車御手。”
灰匠輕聲說道:“她被我視為母親。我在還小的時候,就是天車御手將我帶大的。
“我無法忘記她一去不復返、西西弗斯自天空隕落的畫面。可能我永遠都忘不掉……可能我也不該忘。
“正是那一瞬間,我對這個世界產生了強烈的厭倦感。我對‘命運’本身產生了無比強烈的憎惡——為了能夠不讓我自己墮落、能夠繼續承擔這個世界的惡念,我只能進行自我切割、將我暫時無法承受的這部分憎恨隔離并放逐出去。
“因為他只要死亡,就會回歸到我身上。所以就算他怎么胡鬧,大家也都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我則動了惻隱之心。
“我想,這畢竟是從我身上脫離、獲得了自由意志的生命。這大概就是母親……或者父親的想法。我看著他,就想到了彼時的我——我親眼看著他一天天長大,從少年變成青年、青年變成壯年,能力也一天天變強,最后將自己埋入到時間的刻痕中。
“那一瞬間,我無比清晰的意識到——他想要殺死我。可即使如此,我也舍不得親手終結他的生命。”
灰匠有些憂郁的嘆了口氣:“大概我就是這樣一個成事不足、多愁善感的家伙。
“但好在……你終于回來了。我也就有了勇氣,去對抗那份一百年前積累下來的絕望。”
灰匠看著安南,聲音中充滿了寧靜:“畢竟,天車回來了。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