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李開文不想娶妻生子、開枝散葉,而是旦夕禍福、造化弄人。一個飛黃騰達過的人,怎么可能輕意就將自己給打包處理了呢?
他是二十九歲了,他的年紀是無比尷尬,但也沒到破罐子破摔的時候吧?
當李開文身穿四兜軍裝,腰別烏黑手槍,挺腰大肚巡視時,多少明眸皓齒對她暗送秋波,多少秀外慧中想對他投懷送抱。
而今,當依然膘肥體壯的他,拿著鋤把在田間地頭,和那些面黃肌瘦的鄉親父老相映成趣時,他突然悲哀地發現:輪回不過是瞬間的事情,無奈何曾遠離人世。
十五瓦白熾燈的昏黃中,李開文努力地盯著她的眼睛,盡最大能力地表現真誠。
為了讓姑娘能對他青眼有加,李開文不僅一改趾高氣昂的派頭,連丟棄多年的憨皮厚臉絕技也撿拾了起來。
他認真細致到連對方愛吃韭菜盒子的尖角,都提前打聽到了:姑娘,美麗的姑娘,請給我次機會,為你包韭菜盒子吧。
姑娘看著眼前肥胖的退伍軍人,心里卻咒罵著把他吹成部隊高官的無良媒人。她從頭至尾,一言未發。
事后,不要臉的媒人還責怪他,以前老實巴交的一個小伙,怎么現在變得油腔滑調的?
李開文若不是怕手重,會扇死他,早一巴掌甩出去了。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爺當軍官時,你哪次不昧著良心說我滿腹經綸,溫文爾雅?
馬珍眼兒子屢戰屢敗,不得不苦口婆心勸道:開文啊,女人,只要帶得出去帶得回來就行,花花枕頭不頂事的,能過日子才是王道。
李開文何嘗不知?他又哪敢挑三揀四?
可沒了“權”“勢”這些硬通貨,也不能撿到鍋里就是菜吧?
硬通貨沒了,軟實力還在,李開文清楚他的優勢。他反過來淳淳善誘地對母親拽出句詩: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
馬珍識文斷字,聽得懂兒子的搖頭晃腦。她踮著小腳挪近兒子,更實在地回了一句:“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過了這個大村,就沒了那個小店了。”
目不識丁的李上前,一聽他們娘倆又欺負他這個睜眼瞎,大罵了一句“放什么臭屁,明天就給我到隊里賺工分去。”
李開文對他的文盲老爹愛搭不理,更討厭他沒事老逼婚催嫁的。
走南闖北多年的李開文,深知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不筑好巢穴,怎能引來金鳳呢。
若不是他看通情達理的老娘望孫心切,他連相親都不會去。堂堂前軍官一旦自降身價,那就是落架的鳳凰不如雞。
為了讓老娘不要沒事就流淚哀嘆,李開文決定發揮他的“口才”,好好激昂下“理想”,認真地空手套個“未來”。
再與姑娘見面時,李開文就口若懸河了,從古今中外到經緯縱橫,從抗美援越到牛鬼蛇神,他充分展示他的滿腹經綸。待話到興奮處,人到動情時,他再巧妙地總結“愛情才是婚姻的基礎”。
我是沒錢,但人還不錯。我是沒勢,但將來有前途。姑娘,請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做你孩子他爸吧?
每一個姑娘在聆聽李開文胡編亂造時,都是一臉意料之中的景仰。每一個姑娘在他深情表白時,都表現出了迫不及待:“開文哥,我愿意嫁給你。”
那眼神脈脈,那淺笑悠悠,每一次都讓李開文的心湖一蕩。
姑娘繼續她的柔情“咱們蓋一處新房吧?”
這最后的問詢不僅畫蛇添足,還大煞風景。而一個月內,李開文就被人大煞風景了快二十次。不過李開文連一句“俗不可耐”的場面話都沒講,萬一她東挑西選了一圈后,發現還是我開文哥最英挺可愛呢?
為了老娘,李開文短短兩個月,就把他十幾年培養出的官威丟得差不多了。
蓋一處新房,談何容易?從軍十三年,復員二百多,他那點票子連個廚房也建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