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山山看著遮住他大部分面容的笠帽,說道:“他們害怕你……恐懼會令人想要遠離,也許正是基于這個原因,他們可能會向馬賊投降。”
“身為軍人,哪怕是孱弱不堪的燕**人,要向馬賊投降想來也是個非常難難的決定,但凡這種決都需要思考,而思考需要放松的心理環境。”
寧缺抬起頭來,看著依舊在荒野上逡巡卻遲遲沒有發起進攻的馬賊,說道:“現在局面太緊張,隨時都有可能箭矢落到他們頭頂。那些燕國騎兵沒有思考的時間和環境,他們現在就像一群失去頭馬,惘然無措的野馬群,只要有一匹馬奔出去,就會下意識里盲從跟隨,而我要的就是他們的盲從。”
莫山山看著他的側臉說道:“你從過軍?”
寧缺點點頭。
莫山山輕捋頰畔發絲,沉默片刻后說道:“和你在一起,確實能學到不少。”
寧缺看著她笑了笑,說道:“不用客氣,而且在我身上能學到的東西,其實都不是什么好東西,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自己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學會會這些。”
失去了平日里作威作福、高高在上的將軍和那些只知道拍馬屁搶軍功首級的軍官,二百燕騎確實并不怎么悲傷,只是有些憤怒,而也正是因為失去了這些首領,他們的憤怒如寧缺所料,很快便變成了惘然無措,最后便是安靜的服從。
任何一支能征善戰的軍隊必然擁有自己獨特的氣質,很可惜的是燕軍明顯沒有什么樣氣質,如果換成任意一支唐軍,想來絕對不會在將軍被人殺死之后,還會如此乖巧老實地服從對方的指揮。
寧缺很滿意燕軍沒有氣質的獨特氣質。
他并沒有出現在幕前親自指揮,而是通過莫山山所在的馬車,將一道道命令傳遞下去,酌之華等四名墨池苑弟子,暫時替代了那幾名燕軍軍官的位置,整肅營地秩序,收回哨騎,加強防御,所有的命令都得到了最快速的執行,包括燕騎在內的所有人沒有任何怨言,秩序和氣氛甚至比前些日子還要更好一些。
糧隊重新踏上向北的征程,逾六百名馬賊依舊跟隨。根據馬車處的傳來的命令,整個送糧隊的速度被精確地控制在某個范圍之內,而且不停做著變化,時快時慢,雖然對燕騎和駕糧車的民夫來說,這種速度變化無疑是一種折磨,但他們終究還是堅持了下來,并且對那些馬賊或多或少也造成了些困擾。
最危險的暮色時分,就在沉默的前行追綴之間度過,糧隊拖成一條長龍,疲憊地進入荒原間一處罕見的低洼地帶,此時天色已暗,光線模糊。
所謂低洼地帶,是因為左右兩方隆起延綿的草甸,在昏暗的視線中竟看不到盡頭,就仿佛是南方的山地峽谷一般,只是地勢稍緩,沒有那么陡峭罷了。
前面帶路的數十燕騎,在聽到后方傳來的哨聲后,不禁覺得有些訝異,因為哨聲表示糧隊決定在此地駐扎結營。
但凡有些軍事常識的人,都不會選擇在這種低處結營駐扎。低地兩側都是草甸,若那數百馬賊借地勢疾沖而下,被拉成一道長線的糧隊,脆弱的防御在極短的時間內便會被沖破,十分危險。
緊接著,馬車處傳來最新的命令,讓糧車集結成陣,折下車廂板以作大盾,卻沒有讓民夫去挖陷坑,也沒有在兩側黑暗區域里設置絆馬索,給人的感覺仿佛是馬車里的人已經放棄了防御,徒勞等待著馬賊們的進攻。
最后的暮色從天邊襲來,映出垂死掙扎的血紅,糧隊結營的低洼地里已然是昏暗一片,模糊可見人們匆忙拆卸著車廂板,還有道道炊煙升起。
忽然間,那些剛剛升騰沒有多高的炊煙驟然一緊,仿佛被寒冷的空氣凍住,正在忙碌的人們抬頭向左方草甸上望去,身體驟然僵硬,一片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