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冬風再起,卻吹不動額前的發絲,因為發絲已經被馬賊的鮮血浸透,此時黏冷稠糊糾結在一起,恰似寧缺此時糾結的心情。
營地里一片狼籍,車陣已經出現了幾個缺口。馬賊暫時退去,但在退去之前的那波棄馬步攻,依然給營地帶來了極大的傷害,營地里到處都是渾身浴血眼神麻木垂死的民夫兵卒,如果不是大河國少女們的秀劍堅狠,只怕早就給馬賊攻破了。
馬賊的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營地外不遠處的低洼地邊緣處,很多蹄斷傷重的馬匹倒臥在冰冷的地面垂死掙扎,不時搖擺下沉重的頭顱,在馬匹的身下或身旁,還躺著很多已經沒有溫度的馬賊尸首。
但所有馬賊傷兵都被同伴帶了回去,從這一點也能夠看出,馬賊雖然受創慘烈,但依然沒有潰亂,還有再次發起進攻的能力與精神。
寧缺抬臂擦去眉間緩慢淌著的血水,回頭看了一眼營地西北方向,燕騎正在那處與一部馬賊相綴廝殺著逐漸遠離,他忍不住搖了搖頭。
在中原人印象中,草原上的馬賊是世間最兇殘的存在,但和馬賊打了很多年交道的他,卻認為馬賊是世間最怯懦無用的存在。兇殘,只是內心孱弱的一種掩飾。
此時草甸四周那六百騎馬賊兇殘起來,敢于直接屠掠王庭的直屬部族,膽怯起來,一隊唐兵便能追著他們的屁股跑,關鍵便在于實力,馬賊這種現實的生物,對實力差距最為敏感,于是便最容易打散。
寧缺自以為熟知馬賊的稟性,昨夜選擇營地,暗中藏了地利,時機選擇的也沒有問題,本以為憑借二百燕騎向馬賊側方發起一次強勢沖鋒,便可以把這五百余騎馬賊直接沖潰,然而他卻忘記了與他一道向馬賊發起沖鋒的,并不是渭城的那些老伙計,也不是南方碧水營里的西路軍唐騎,而是戰斗力極其低下的燕軍騎兵。
燕軍騎兵的戰斗力,竟比寧缺最糟糕的設想還要差勁一些。
兩百燕騎,占據地利時機向馬賊發起沖鋒,竟沒有把馬賊群沖散,甚至都無法完成一次騎兵貫穿,直接被匆忙應戰的馬賊拖進了纏斗之中,幾番沖殺之后,便有數十燕騎被馬賊砍翻在地,若不是當時馬賊本身陣形也極為混亂,說不定這次醞釀已久的側襲,反而會導致燕騎全軍覆沒。
燕騎與馬賊纏斗片刻,雙方都承受不住,暫且分開,趁著這個機會,寧缺騎著大黑馬回到營地之中,一方面因為他對剩下的一百余燕騎無法寄予更多希望,還有個原因是因為他心中生出一股警惕,莫名的警惕。
寒冷的空氣中陡然響起一道尖嘯,寧缺反應奇快一側身,一枝羽箭擦著他的衣襟飛了過去,狠狠地射進一輛糧車輪上,箭尾劇烈顫抖。
顧不得黑色口罩上浸滿了馬賊的血,有些腥臭難聞,他重新掛好口罩,摘下身后的黃楊硬木弓,指控硬弦,一箭射死沖到營地前的一名馬賊。
然后他感覺到肩部深處隱隱傳來一道酸澀意,他知道今天拉弓的次數太多,如果再這樣持續硬撐下去,右臂可能被拉廢。
馬賊明顯不肯給糧隊營地里的人們太多喘息的機會,稍一休整,便再次兇猛攻來,竟是渾然不顧自己的傷亡,這種不計代價,無關利益風險的舉動,已經超出了寧缺對馬賊的認識,心中的疑惑愈發濃郁。
兩百多名馬賊從四百八方涌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