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說的淡然隨意,寧缺卻是聽的驚心動魄,想著鎮壓冥界四字,他便渾身上下不舒服,皮膚癢的厲害,似乎有些黑色的煙氣,要從毛孔里滲出來,要知道佛宗的人現在正在懷疑他是冥王之子,去爛柯寺參加盂蘭節,豈不是等著被萬丈佛光鎮壓,難道要被壓在山下五百年?
懸崖絕壁間山風輕拂,雨廊間懸著的紫藤果隨風搖擺,形似銅鈴卻無清音,只聽得啪啪幾聲輕響,有熟透了的果子墜落到地上迸出漿來,那股紫藤特有的肥膩與清新交織的異香,頓時彌漫開來。
寧缺思考了很長時間,鼓起勇氣問道:“老師,冥王之子是什么?”
夫子看著師徒二人身前的夜云,說道:“根據懸空寺光明經和明字卷上的記載,冥王有七萬個子女,每次晝夜交替、冥界入侵之前,便會有位冥王之子降臨人間,做為黑夜到來的預示和指引。”
“指引?”寧缺吃驚重復道。
夫子說道:“黑夜到來當然也需要指引,就如同光明需要指引一樣,當然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思考,究竟是指引還是投影。”
寧缺再次低頭沉默了很長時間,直到深夜愈深,星光愈淡,絕壁間的夜云變得像墨汁一般漆黑,才說道:“老師,如果我真是冥王之子,你會殺死我嗎?”
夫子看著他笑了起來,再次理所當然說道:“當然。”
寧缺抬起頭來望向他,眼睛里全是無辜和乞憐的神情,就如同剛睜開眼睛的小貓瞇,因為饑餓和對陌生世界的恐懼而無比楚楚。
“每個人的生命都是獨一無二的,就算世間無數生命加起來,也不過和我的生命一樣獨一無二,老師你可不能想不開啊。”
夫子看著他嚴肅說道:“以一己之性命,換世間億民之安全,這乃英雄圣人之所為,若真有那日,為師希望你能自我了斷。”
寧缺自然不同意,憤憤不平說道:“我說過大師兄是仁人,二師兄是志士,我只不過是個自私的小人,連仁人志士都不想做,哪里想做什么圣人,老師你用這種話來激我,實在是有些過分。”
夫子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聽著笑聲,寧缺有些無措。
夫子看著他贊賞說道:“不錯不錯,既然是人做人便好,為何一定要做什么圣人,你這家伙想的倒是透徹,在為師看來,你既然能想的正確,將來想必你也不會做什么亂七八糟的錯事,我很欣慰啊,哈哈。”
夜色中,過于爽朗甚至顯得有些囂張的笑聲,在絕壁間不停回蕩,然后漸漸消失,寧缺依然無措至極,不知該說些什么。
夫子看著他微笑說道:“冥王之子需要定義,卻不能由人類來定義,只能由你自己定義,正如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我們相信我們是人,只有我們才能給出人的定義,而不能由昊天或別的存在來定義。”
寧缺苦笑說道:“老師這話很有道理……學生不是在拍馬屁,是真心覺得有道理,不過也只有您才有資格說這種話。”
夫子說道:“這話不是我說的,是你小師叔當年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