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胡軍的眼里,前一刻的程風,在他的眼里是礙眼的,吊兒郎當的在那站沒站樣,坐沒坐樣,還畫著一副花旦臉,怎么看怎么別扭,怎么看怎么擰巴!
可一開拍,忽的一怔,轉瞬成了別人,再加上此時此刻,“郎情妾意”的描眉場景。
胡軍內心都開始迷惑起來,戲里的虞姬,戲外的程蝶衣,明明是兩個人,又分明是一個人,再加上演蝶衣的程風,這何止是戲中戲,應該是戲中戲中戲!
這得要多大的造詣才能演出這一抹風情!
胡軍感受到,毛筆在臉上肌膚傳來的觸感,這一刻他觸摸到程風飾演的蝶衣那無法明了的氣息,他比任何人都能清楚認識到程風每一筆下,角色蘊含的愛與恨是那么不徹底,長長的拖泥帶水,印出綿綿不絕的潮濕。
看著眼前眉眼如畫,透著一股悲涼的面龐,胡軍看到了這面孔仿佛是千千萬萬的塵世人,宛若萬萬千千面鏡子,照出琳瑯滿目七情六欲,誰也都是程蝶衣。
他們身上都流蕩著的一股愛而不得,世代綿延的情意。
菱花鏡前,描眉抹粉時,嘴角猶自蕩漾著笑意,本是美好至極,可是胡軍卻嗅到了程風飾演的蝶衣,那一絲若即若離的懼意。
他似乎害怕著自己,或者說程風飾演的人物在懼怕自己,想到這,胡軍下意識的癡了,心中暗道:“是了!原來如此!”
程風沒有害怕,而他飾演的人物卻在懼怕著,或者說程風飾演的人物并不是懼怕他本人,而是蝶衣懼怕著他演的段小樓。
眼前這叫蝶衣的人真正怕著的,是他飾演的這個男人。
他怕著他嘴里的現實,心里的不解風情,他怕他懂,又怕他不懂。
冷峻現世對人心的囚禁與異化,人人都有自己的深淵與泥沼,都有自己一片散不開的私心。
不論是段小樓,程蝶衣,各人悲劇各自承擔。
胡軍知道程風飾演的蝶衣為何會懼怕著他,因為有些話放在心里是輕,說出口才沉重。
一旦說了便無法長久,一旦醒來便會不復從前。
難怪,程風演繹描眉時,除了說不完的情意外,卻透著從骨子里,指間中,乃至每一個呼吸里的小心謹慎,小心小心再小心!
弄的胡軍也下意識小心起來,看似綿長的一個畫眉情節,其實稍縱即逝,可對于胡軍而言這一瞬的風情,如同一個世紀,小心中帶著緊張。
還好,這時一個戲園子里的人,突然推開房門,急吼吼的說了聲:“段老板!急急風催半天了,您再緊把手!”
段小樓坐在椅子上:“知道了,知道了,我先亮一嗓子!
讓他們知道票沒白買不就得了!”
再看片刻后,臺上終于等到了程風飾演戲中戲的虞姬登場了。
剛一亮相,就是滿堂彩,而和他搭戲的人,從胡軍換成了真正的京劇演員。
此時程風一身的行頭,是虞姬特別的妝扮。
往常京劇旦角的扮相行頭無非就是片子、銀泡子、翠泡子、鉆泡子和絹花等飾物。
可虞姬不似其他花旦,扮相之所以區別于一般旦角,就是她頭上的如意冠。
如意冠,似王非王,無意間表明了虞姬在花旦中的超脫地位。
程風此刻頭頂如意冠,身披黃底藍滾邊,繡著錦雞,“錦雞”這個紋樣當初設計時,是為了象征虞姬忠貞于楚王項羽,同時“雞”與“姬”諧音。
身著魚鱗甲,取“虞”的諧音“魚”,別出心裁,袖口是封袖,和一般旦角相比,柔美少了些,剛毅多了些。
程風飾演的虞姬,眉目間些許哀愁,開口唱到:“自從我隨大王東征西戰,受風霜與勞碌年復年年!
何日里消卻了這兵戈戰亂,也免得眾百姓困苦顛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