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著春夜里輕柔的風聲和蟲鳴聲,素素很快就睡了過去,發出極輕微的鼾聲,步安卻仍舊在黑暗中睜著眼睛,好一會兒才翻了個身,輕道:“步鴻軒老賊你就看著吧,總有一天,我要把你兩個兒子全送去入贅……”
……
……
“阿嚏!”
天姥山下剡溪渡口,剛剛拔錨啟程的官船船艙里,嘉興知府步鴻軒猛地打了一個噴嚏。
次子步緯平趕緊吩咐下人去準備姜茶,不無擔心地問道:“爹爹,我看三弟來了這天姥書院,像變了個人似的。他將來入贅余家,萬一真和余家小姐情投意合,會不會反而要對我們不利?”
步鴻軒在鋪著錦緞的床沿坐下,裹了裹身上披著的大氅,搖頭輕笑道:“余家千金是聞名汴京的才女,怎么會看得上他。要不是余大人一心招贅,恐怕上門求親的都要擠破余府大門。那沒用的東西入贅過去,只是余家用來傳宗接代的器物罷了,無需多慮。”
步緯平笑著點頭道:“爹爹說的是!尋常人家的贅婿,說話還不如主家的貼身丫鬟管用,倒是我想多了。”
步鴻軒沉思片刻,道:“緯兒,你這次回了嘉興,便換船北上,趁著經平還在汴京,正好替你引薦京城才俊。再晚些,他怕是要離京赴任了。”
步經平正是步鴻軒的長子,今年二十六歲,七年前就去了汴京,算上新皇登基后開的恩科在內,總共考了三次功名,全都名落孫山。
步鴻軒大概也知道這個長子沒有多少才學,對他屢試不中也不責怪,只是從不間斷地拿銀子喂著,讓他盡力結交京城的達官子弟。
這次憑著余大人的這層關系,步經平終于撈到了一個從七品的小官來做,不久就要南下任職。
步緯平從下人手里接過姜茶,恭恭謹謹地遞到步鴻軒面前,道:“爹爹之前說,要我去汴京考那樂乎書院,緯兒卻有些不明白。余大人和儒門勢同水火,三弟只是個贅婿,自然不打緊,可我萬一也考進書院,豈不是對您不利……”
步鴻軒凝神道:“你要是考進了樂乎書院,我便假意與你斷絕關系。”
步緯平驚得跪倒在地,哭道:“爹爹!您就是打死了我,我也不要叛出家門!”
“混賬!”步鴻軒突然暴怒起來,“你是要斷我步家的血脈不成?!”
步緯平淚眼婆娑地抬起頭來,不解道:“爹爹……這又從何說起?”
步鴻軒看了一眼緊閉的艙門,長嘆道:“緯兒,你可知世事難料,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今日帝黨得勢,朝中卻有不少人暗送子嗣去考書院。只因邪月臨世,誰能保證皇上不對儒門又起了借助之心……”
步緯平似乎聽懂了一些,疑道:“您是擔心余大人那邊……”
“皇上想以逐月令籠絡天下修行者,這是一樁陽謀,一旦成功,儒門要被釜底抽薪;可萬一不成,皇上恐怕又要轉回頭來討好儒門……”步鴻軒頓了頓,輕聲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登基之后換了一大批重臣,偏偏留著余大人,你知道是為什么?”
步緯平一臉茫然。
步鴻軒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以極低的聲音道:“皇上把逐月令相干事宜,都交給督察院分管,此事若成,余大人自然坐定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肱骨之臣,若不成……那他項上的人頭,便是皇上給天下儒門留著的一樁賠罪禮……”
步緯平聽到這里,頓時冷汗如注,抖抖瑟瑟地說道:“可,可是……邪月之患,豈,豈是修行者能應付的?”
步鴻軒搖頭道:“邪月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他見次子步緯平聽不懂這中間的意思,喟嘆道:“為父將你三弟送去余家入贅,是火中取栗,險中求富貴,正是如此,才要把你送去書院,為我步家留一條后路,你明白了嗎?”
步緯平這才含淚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