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安蹙眉不答。
“怎么?擔心我應付不了張承韜,搞砸了大好局面?”宋尹廷笑道。
“老大人……”步安沉吟片刻,終于搖搖頭,低聲道:“狡兔死,良弓藏。”
宋尹廷緩緩收斂了笑容,淡淡道:“此話怎講?”
步安聽到他這個語氣,便猜到宋尹廷不是聽不懂,而是不能聽懂——就好像在此之前,有些話,步安也不能對宋尹廷直言一樣。
現在是捅破這層窗戶紙的時機了。
步安沒有說話,徑直走到紙墨齊備的案前,提筆寫道:“七閩道山雄水險,偏居一隅,張承韜一死,便無人掣肘……拜月之患唯余汀芝二州,若一舉掃蕩,則鳥盡弓藏,若圍而不攻,則利大于弊。”
寫完這幾句,宋尹廷已經走到一旁。步安確信他已經看完,便團起這頁紙,投入帳中火堆。
再去看宋尹廷時,只見他臉上始終掛著的爽朗神情,已煙消云散,只留下驚訝、謹慎與舉棋不定。
“你不怕我立即動手,殺人滅口么?”宋尹廷嘴角露出一絲極輕微的笑。
步安也微微一笑,終于知道自己沒有料錯——假如他看錯了,又何來殺人滅口之說?
果然,申屠一族主動分家散伙都沒能保全,同為開國功勛的宋家也危機重重了。而宋尹廷來七閩道,也確實不只是為了平亂拜月教而來。
“老大人,晚輩既然拜在屠瑤門下,你我便是友而非敵。況且今日送來這藥方,也是另有所求。”他一臉平靜地答道。
“你且說來聽聽。”宋尹廷饒有興致地問道。
“我那位陳師叔,仕途坎坷,為人卻頗正直,這回提審林通,又冒死送回案卷,也是差一點就家破人亡,假如老大人能提拔他坐上劍州知府的位子,晚輩愿將七司留在劍州,助他鎮邪除惡,維持地方,萬一另需募集鄉勇,晚輩也愿出資襄助。”步安肅容道。
“小子狡猾!你葫蘆里賣的什么藥,當我看不見么?”宋尹廷倚老賣老地瞪了他一眼,卻沒有駁回,顯然是默許了。
步安故意咧嘴一笑,做出被他識破的窘相,接著又道:“我帶去的弟兄,死傷不少。這回若是一切順利,還請老大人替他們報功,縱使活著的不能悉數顧及,也務請追封亡者,令其死得其所,蔭庇眷屬。”
“這是自然!”宋尹廷答得很痛快。
步安深深行禮,一揖到底:“晚輩別無所求。”
宋尹廷笑道:“立下如此奇功,你自己不想加官進爵么?”
步安直起身來,搖頭認真道:“此番平定拜月之亂,皆是老大人所為,與晚輩沒有任何關系……假如一字都不提及,晚輩求之不得。”
“旬月之前,浩言兄曾修書與我,信中提及你,只說后生可畏……”宋尹廷搖頭感慨道:“我先前還納悶,他為何惜字如金,眼下卻了然了。后生可畏,誠哉斯言。”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此間事亦如此,拜月邪教強弩之末,晚輩不過適逢其會,取巧而已。”步安自謙道。
“好一個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宋尹廷長嘆一聲,一邊走向帳外,一邊低語道:“文章易成,妙手難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