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山進了屋,見屋內昏暗,步安和衣靠坐在床上,連油燈都沒有點,便知道他有心事,輕聲道:“公子可是恨宋尹廷畏首畏尾?”
步安一邊起身點燈,一邊笑笑道:“他想得太多,卻又想不到點子上。可能腦子里裝了太多的圣賢書,別的便裝不下什么了。”
晴山莞爾道:“公子這可是把天下儒生,全都罵進去了。”
“我還罵得少嗎?早就債多不愁了。”步安笑著扭頭看她一眼,接著手中火折子閃了幾下,終于把油燈點著了:“弟兄們怎么樣?你覺著他們想撤嗎?”
“弟兄們都聽公子的,就鄧小閑話多了些,我剛進來時,還聽他在罵呢。”晴山隔著擺了油燈的桌案,側對著步安坐了下來。
“罵一罵也好。”步安搖頭笑道:“氣堵在嗓子眼里,就不痛快。”
晴山掩嘴輕笑,接著認真問道:“那公子是真要跟漳州玄騎真刀真槍打上一場?”
“他棄了馬,進了山,便稱不得玄騎了。”步安輕哼一聲,接著注視晴山道:“只要能勝了這一仗,七司與定閩軍,便脫胎換骨了,不然就還是一支草臺班子。”
“怕又要死不少人。”晴山低下頭。
步安知道她心善,但也知道以自己的立場,絕不能心慈手軟,即使對自己人都一樣。
“死得其所,便好過賴活著。”他看著油燈火苗,仿佛自言自語一般:“弟兄們跟我出來時,大約也是不愿混吃等死了,才想著舍命拼上一拼。像花道士這樣的,假如不逼他,也就只是逛逛春燕樓,不知哪天便醉死在大街上了。”
“道理我都懂的,”晴山低著頭,輕咬了一下嘴唇:“只是擔心公子……”
步安看著她幽暗油燈下的側臉,柔美不可方物,只覺得心旌搖蕩,努力讓自己笑得平靜一些,柔聲道:“我沒事的,倒是你自己要小心。”
“公子往后,能不能別沖在前頭了。一軍之帥,應當坐鎮中軍才對。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我……”晴山欲言又止,匆匆瞥了一眼步安,聲音越發輕了:“七司便也散了。”
步安很想知道她欲言又止時,想說的究竟是什么,但又不忍再問她,于是故意板起臉道:“這么不吉利的話,以后不許說。”
晴山抿了抿嘴,用力點頭,耳鬢發絲垂在脖頸上,愈發襯得皮膚細嫩雪白。
步安見她竟當真了,立即笑著道:“我還要明媒正娶呢,眼下就死了,多虧啊。”
也不知是不是油燈的關系,晴山的側臉看上去愈發紅了。
早在越州時,兩人之間發生過許多的誤會,以至于晴山當時,還以為步安是個登徒子。也是那時候,晴山忍著淚,說自己的條件是“明媒正娶”。
她沒想到,步安還一直記著呢。
此一時彼一時,那會兒說出這四個字時,仿佛肝腸寸斷;眼下聽他再提起,只覺得又羞又喜。
“公子路上勞頓了,早些休息。”晴山羞得坐不住了,起身時,眼神根本不敢往步安這邊看。
等她出了門,又返身將門掩上,她剛剛坐著的那張椅子上,便換成了一只女鬼。
“小妹妹羞死了,明媒正娶喲……還要洞房花燭呢……”虞姬裝著晴山的坐姿,脖子卻扭得跟海草似的。
“以后碰上這種事,你少在一旁偷聽。”步安自顧自脫靴子,看都沒看她一眼。
“你當我想聽啊?”虞姬架起腿,恢復成了御姐坐姿,輕哼道:“酸得我門牙都快掉了。”
“你一個女鬼,哪來的門牙?”步安把兩只靴子都扔在了地上,然后三下五除二脫了儒生袍,朝這邊椅子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