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后三個月直到新年將至,寄聽白都沒有再邁出抱玄觀一步。兩頓三餐變成了寄凡的任務,孩子沒吱聲辦得妥妥的。一樓子典籍被他翻得七零八落,最后頭緒竟是在寄凡身上找到了。
老頭子早就懷疑寄凡與自己要找的東西脫不開關系,把定位方向放在了寄凡身上。拋開秘圖,回憶起六年前那夜情景。寄聽白向有過目不忘之能,那晚在金鑾殿內是被突起而來的變故驚了。云嶺六載光陰,人靜夜深時某人潛意識內無不在推算分析當日情景。
紫禁大內氣運上映著穹宇紫微星垣,一舉一動在他這等人物看來當會暗合天數。外面那小子是順著內金水河而來,內河走向在寄聽白心中明鏡似的。
啪,老人扔下手中古籍,扶額閉目心驚肉跳,癱在木椅中好一會。西北,果然是那個方位,看來真避不過去。他心思電轉,原來自己和那人當時推測錯了。
若假定寄凡當真是來自秘宮之內,那秘宮或許不在內城而在皇城北面。北京城是個凸字型,紫禁城關一重套一重,外城、皇城、大內。凡異物出世必定不會無聲無息,這些年他也捎過消息出去,讓人打聽了當夜過后京城動靜。
沒動靜,道上沒幾人能察覺當晚大內龍吟鎮世。詭異,寄聽白收到消息后內心驚異。那聲龍吟入耳,差點沒把自己魂給驚破。說是聲震十里絕不過分,可現在消息反饋卻是沒幾個人聽到。
門開,寄聽白回神。咣當,有人把吃食擱在了桌子上。寄凡目光掃過桌面,那張秘圖和一大幅北京城防圖就鋪在眼前。他瞳孔內神芒一跳,老頭子終于還是找到了。皇城神武門外景山方位被大大的圈了起來。
位置一定,其它事再也難不倒寄聽白。除了在潛意識內莫名出現的兇險警示外,根本沒什么能阻止老人重新燃起的執念。寄凡反身出門徑直回到自己房間,開始收拾起來。相對六年,兩人不要太了解。寄凡知道答案有了,寄聽白是坐不住的。
當晚,一老一小就離開了山谷。離開前,寄聽白打了個呼哨,狼嚎聲回應在山中。寄凡撇嘴,老頭子好興致,心疼他那一樓子破書。訓了這么一窩子走狗來守著老巢。
溜達了大半個月,兩人才走出大山。寄凡早把抱玄觀內的書籍看了小半,神州各省南北路線門兒清。本來出山東南一路是最好走的,順水而下到昆明。這樣一來人煙漸濃,會越來越方便。寄凡天生喜水,寄聽白豈會不知。但他不知為何,偏偏選了一條北上之路。翻山越嶺進川直插成都,氣得寄凡咬牙暗恨。你想進川也可以走水路啊,沿著長江到重慶不成嗎?老人卻偏不,應是帶著寄凡用大半個月啃下了群山萬壑。
老人是擔心,不敢也不愿太早讓寄凡入了這紅塵俗世。一路走來他想再磨一磨寄凡性子,一路看得緊緊地。可到了成都還是出事了,他就離開了那一會。生活是很實在的事情,出世入世根本就是兩回事。紅塵中,無財難行路,辦事靠人情。寄聽白不愿以前道上的相知和寄凡照臉,所以把寄凡留在了成都車站煎餅攤子邊。他去拿幾個小本本,讓這位小祖宗先吃著。
就這么不足半個時辰,三位下九流的人物倒了血霉。兩位是不開眼的人拐子,瞄準了寄凡,找死!還有一位是當地收保護費的痞子。等老頭子拉著寄凡上了火車三等車廂坐定,那眉頭還是擰在一起的。三個家伙這輩子都廢了,這孩子出手如此狠毒。
廢了就廢了吧,沒轍!寄聽白吸了幾口長氣,再沒和寄凡提起這事。此時已是民國十三年,年關將過。清帝退位民國成立后,這十多年時局就沒消停過。車廂內充雜著各色人等,寄聽白可不敢在放松寄凡。他朝車廂內幾個方位目視了一會,眼中利芒四射。七八位心思活絡的人物立馬別開了眼神,一路終于是暫時消停了。
兩人入了成都后早換了一身行裝,衣服不算華貴也不顯眼,更不會標新立異。扎眼的是寄凡那一頭掠過肩膀的長發,發梢上不時閃現出極淡的金色。
年關喜氣未散,天南地北的消息在車廂中如同潮水,涌進寄凡耳中。初時他還有點興致,后來也疲了。寄聽白自始至終風輕云淡,可他內心嘆氣不已。南北對立越發明顯,什么時候這血才能流得夠。國民黨,北洋,他認識的故人里面不知凡幾。不愿取道南行是有原因的,今日正月初三,不久前國民黨那個什么大會才在廣州散去。自己已經避到四川了,還是被有心人察覺。道上那些老弟兄,在途中留號請見的不下六七位。
快些入京把事情辦了,余生這把老骨頭就埋在云嶺不出來了。可是....孩子怎么辦?唉....!寄聽白心煩,合目養起身來。他默算著日子,一路行到北京,應該過了十五了。
今年倒春寒,北方雪雨交雜。正月十五,京城燈會也沒能驅散刻骨入神的冷意。正月十六,雨水,這天竟反常飄了鵝毛大雪。當晚,亥時,皇城北端景山中峰一片銀白。寄凡靠在一株寒松下,雙目半合,默數雪花飄落聲。
老頭子已經下去有兩個時辰了,他手上那幅秘圖到底準不準。寄凡知道,寄聽白這次是鐵了心,不到黃河死不歸。遙望著大內紫禁重重宮鑾,渾茫中有種親切的恨意。
轟,地底深處爆成低沉的鳴嘯,寄凡身子搖了搖。跟著,他心頭一跳,不好!目光唰的張開,盯向了左側昏暗的林子內。咔嚓,輕微細小的斷裂聲。是故意踩出來的,誰?
他沒出聲,靜靜的等著。很熟悉的氣機,寄凡鼻子嗅著,心中帶起疑惑。來人不止一位,這里已經被圍了。老頭子你干的好事,寄凡開始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