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事情,在兩家的關系而言,自然是分內之事,而且是必有之事,周曄當然一口應下,但隨后送周昂出門的時候,他卻忍不住追出來,在大門口看看左右無人,小聲地道:“縣祝衙門那么發財嗎?子修,你才剛剛上手,可要小心啊!這衙門里的錢,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亂拿的!”
周昂聞言先是愕然,旋即失笑。
想想也是,自家的情況,自己這位大兄當然是一清二楚的,前頭還窮得一天吃兩頓飯,而且不舍得吃白米飯,要吃豆飯,母親和妹妹都要辛苦地每天洗衣不輟來供給家用,后頭一轉眼的功夫,自己才剛進衙門十來天,就要買院子了……這要不是貪污來的,還能是哪兒來的?
就憑周昂給人抄了點經文賺點工錢,能有膽子提買院子這種事情?
對待那些真正關心自己的人,周昂向來不厭其煩。
于是就在他們家門口,他很耐心地跟自己這位大兄解釋:自己這些錢的來路都是很正的,都是前些日子縣祝衙門那邊破獲了案子,考慮到自己的一點小功勞,所以先后派發了三筆獎金,這才積累了些。
然而周曄顯然是不信的,盡管周昂解釋的很認真,但他還是一副將信將疑的模樣——他自己就身在其中,當然知道衙門里的人要是真想撈錢,速度快得很,但也正是因為身在其中,所以他才知道這種“快錢”,來得有多么兇險。
以他身在衙門這些年總結的經驗,其實做了“官人”之后,是不需要刻意的去貪腐和撈錢的,那樣太兇險了,一招不慎就要完蛋。
因此前些天端午家宴的時候,他還曾特意將自己的經驗傳授給自己的這位叔伯弟弟:你就安生做事,靜靜等著就好了,平日里這個求你那個求你,多少都會有些心意奉上,你只管揀那些好幫的、易做的收錢,順手把事情一做,錢就安安穩穩的落袋了,那些不好幫的、不容易做成的事情,反倒可以順勢推掉,在外頭落個好名聲。再說了,只要你勤懇做事,上官們也不是眼瞎的,衙門里每逢年節,都要派些甜頭給下面人,不然以后誰肯幫他勤苦做事?
如此一來,安全無風險,既落個樂于助人的好名聲,又得個清正廉潔的好臉面,上司喜歡,底下奉承,不上兩年,也就積成小康之家了。又何苦冒險?
他當初還曾針對縣祝衙門的特點,特意舉了例子:你進去之后須先要打聽清楚,誰是誰的根腳。
譬如那靈善寺,廟小人少香火不旺,在衙門里想必也是沒有跟腳的,因為他平日里無錢孝敬,所以一旦那邊廟里有事求到你頭上,順手而為不與同事們為難的小事,你盡可收些錢幫上一幫。
但是像報國寺那等大寺,它的根腳必在縣祝老爺那里,你是等閑不要插手的,只等八月節或年底衙門里派好處,你就知道了,上官也是不會獨吞的。
但是很顯然,現在他覺得,自己這位弟弟應該是全然沒把自己的話放到心里去——然而他也是無奈,只能一邊擔心著,一邊無奈地看著他遠去。
而周昂走的時候,心里也是頗有些郁悶:怎么辦?解釋不清啊!因為縣祝衙門的特殊性,很多東西是絕對不可能也不可以告訴給自己這位大兄聽的。
所以,盡管自己的每一兩銀子都來得清白,卻也只能無奈地在自己大兄心里留下個“撈錢快手”的印象了。
趕巧的是,等回到家里,才剛進門,他就發覺氣氛有些不大對,主要是小丫頭周子和的眼神很不對,等洗罷了手臉進了堂屋,他才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臥室門居然開著,而且地面上散落了不少銀錠……和半只破瓢。
驚愕過后,他仔細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那天自己覺得那錢袋還挺好看,最終還是決定帶在身上裝些零用的散碎銀兩和銅錢,于是便把銀子都放到那破瓢里,又重新綁了回去。
而現在,應該是那破瓢實在無法承受一百八十兩銀子的重壓,于是從裂縫處徹底裂開了——門之所以敞著,應該是母親和妹妹在家,聽到動靜打開了門。
于是,他不由得再次頭大如斗。
“娘,我真沒貪污……”
周蔡氏正端飯進門,聞言平靜地道:“沒人說你貪污,只是我們湊巧聽見了,也不知到底有多少,就沒幫你撿起來,還是你自己收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