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嬤嬤笑道:“我雖狐命,得天地靈氣之鐘,修成妖身,卻傾慕你們人類一族的禮儀之道。你自不知,這世間,有萬千人等,卻也有無數妖類,只人類強,而妖類不得不潛行躲藏,故天下皆行人道。”
“但這世間,卻另有一處地方,那里只有妖類生存,人卻無能進入,可為我等之‘樂土’,又有接引使若干,專一在人間界搜尋我類,接引入那一方世界,若從之則罷,若不從,強索而入,以免為人族所殺。”
“然我自成狐妖以來,頗樂人間界,喜人族教化,不愿入。當年,我曾被接引使追索,一時倉促,竟誤躲入你祖父宅中。你祖父見我通教化、習禮儀,便庇護于我,使我終是得脫。至今已二十年矣。”
說到這里,她嘆口氣,又道:“我在你家中,雖仆役之流,但自覺生活安樂,亦可稱不亦快哉。如今要去,一來約期已至,二來你家中雖傾慕修行,近年來幾番試探,但以我觀之,你之父兄,都難成大器,而我妖力越發昌大,汝家宅頗小,福澤有限,已不足以庇護于我,故實在是不得不去。”
她一行說,杜蘇一行發呆,只覺如聞天書。
這世間的各種狐怪精魅的故老傳說,自是不乏,杜氏雖讀書人家,不語怪力亂神,杜蘇從小卻也仍是聽過不少。
但傳說畢竟都是傳說,只是一個個或美妙或險惡的故事而已。在故事里,那一個個狐仙妖怪,或善或惡,不過代表的是某種想象,又或者只是說故事人的目中寄托而已,細究其源,卻沒人知道那故事里頭,到底藏著什么。
然而,故事也好傳說也罷,畢竟又都是來自于某種程度的真實的。
是以雖然一時間如聞天書,但稍加思索,很多的概念雖難一時貫通,卻也并不耽誤杜蘇的基本理解。
只不過在此刻,她的懼意已經去了九分,注意力卻又大半都被自家這位方嬤嬤所說的當年那段故事,給吸引住了罷了。
思付片刻,她開口問:“你離開我家,又會去哪里?”
方嬤嬤道:“尋福德深厚之家,或可再得二十年安逸,細品這人世繁華。”
許是心中已經確切相信了這方嬤嬤的話,杜蘇聞言,心中竟下意識地生出些惋惜不舍之情,過了一會兒,她才問:“你說要幫我……你能幫我些什么?”
方嬤嬤聞言笑起來,道:“我知小姐心意,只是,于此事上我卻要勸你一勸,那周家郎君雖好,卻絕非你的良配。你若要我幫你,或可另選一人,我法力雖窮微,卻到底還能……”
“你知道周郎?”
這一次,沒有聽她說完,杜蘇已經忍不住開口打斷。
不怪她驚訝至此,在她心里,當日里的事情,只她、侍女小紅、堂姐夫婦與那周昂周子修是知情之人,除此之外,連父兄母親在內,都至今被蒙在鼓里。因此她此時聽到方嬤嬤竟開口說出“周家郎君”,自不免大驚失色。
但此時,那方嬤嬤卻仍是笑笑,道:“不瞞小姐,我當日答應過你的祖父,要庇護你一家周全。此前婚事,乃是你父親的決定,我自然無力干涉,只是,眼見你半夜出奔,我又怎能不有所擔心?故而,便潛行追隨你一路到了那蔣家的宅院,后來你那周郎到了蔣家之后所說的話,我也句句入耳。”
杜蘇驚詫不已。
若是方嬤嬤不說,她對此竟是一無所知。
不過此刻,看看房內亮起的簇簇燭火,再看看院中猶自談笑不已,卻對房間內的情況懵然無知的兩個健婦,卻又由不得她不信。
“你……追蹤我?為何我一無所察?”
那方嬤嬤聞言笑笑,道:“不過一分身而已,小姐何由察知?”
說話間,她忽然一招手,杜蘇便驚訝地看到,有一根毫毛樣東西,從自己衣領間逸出,飄向那方嬤嬤。待東西到手,她伸手拈住,燭光下沖杜蘇一亮,笑道:“大千世界,能異無數,舉凡人族妖族,法力勝我者不知凡幾,此不過雕蟲小技而已,用之小姐身上,亦并無惡意,只是念你我過去情分,以防備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