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弘他們一路上盡見到三角洲的河流支叉旁,全是樓蘭人在開渠引水耕作,當水流入干燥的土地的那一刻,不論男女老幼,人人都跪拜稽首,口稱“賢善河神”。
路上還遇上了一位“水祭祀”,是個典型的西域小老頭,留山羊胡子,頭上裹著巾,光著腳,小腿的绔捋得高高的,正指揮幾個農夫引水灌溉。
他認識伊向漢,兩人停下腳閑聊起來。
二人說話很快,盧九舌低聲給任弘翻譯道:“那水祭祀跟伊向漢說,他昨晚夢見,賢善河神沒有接受自己供奉作為祭品的五歲母牛,反而索要了一頭兩歲的公牛……”
樓蘭王和城主管著城邑,而三角洲的廣袤鄉村,則是由十多個水祭祀負責的,他們帶領村民祭祀賢善河神,并收取水費——也就是一頭祭祀用牛,連同每村的糧食,一起上交給樓蘭王,這就是樓蘭國的賦稅了。
這時候,那水祭祀發現身后的樓蘭農夫偷偷將引水的渠多挖開了一尺,立刻黑著臉過去呵斥!
作為唯一的淡水來源,孔雀河徑流雖大,卻不是無窮無盡的,尤其是枯水季里,在這綠洲小國,由于供水緊張,國王、城主和祭祀牢牢掌控著水利的分配權。
這樓蘭人口少,土地多,所以耕種面積,不是取決于占有土地的多少,而取決于水有多少……
那水祭祀與眾人道別時,還告訴他們:“樓蘭王和閼氏主持的祭祀賢善河神儀式,在城外祭壇舉行。”
聽盧九舌翻譯后,鄭吉頓時眼睛一亮,在休息時來到傅介子身邊,低聲道:
“傅公,既然樓蘭王及其閼氏雙雙露面,吾等要不要在祭壇處動手?”
任弘下意識地覺得不妥,說道:“我聽說,在西域諸邦,殺掉一位王,這沒什么大不了的,換一個就是了。”
“但若是冒犯了他們的習俗祭祀,就是大事了。
傅介子頷首:“汝等可還記得方才路過河邊時,伊向漢說的話?”
他說起自己的親身經歷:“樓蘭人砍伐河邊樹木要被處以重罰,但貳師將軍征大宛時,吾等士卒不知,就算知道了也不在乎,便砍了許多河邊的樹造船架橋,燒火做飯。樓蘭人卻因這事,記恨了整整一代人,后來樓蘭偏向匈奴,安歸被立為國王,也有這原因。”
只是匈奴人太過貪婪,勒索樓蘭太甚,而二十年前的事也漸漸淡去,樓蘭人這才念起漢朝的好來。
“樓蘭對祭祀河神最為看重,因為這事關一年收成。若吾等在祭壇擊殺安歸,樓蘭人多半不會恥吾等殺其王,反倒會記恨吾等壞了他們的祭祀,這對日后大漢長久經營樓蘭不利。”
“原來如此。”
任弘了然,跟西域接觸幾十年后,漢使算是找到跟西域各邦打交道的方式了,不同于漢武帝時簡單粗暴的手段,素質低下良莠不全的使者。
如今的漢使行事,變得更加專業,手段靈活精準。
再上路時走了半刻后,當他們登上一座土丘時,樓蘭城已在眼前。
遠遠望去,樓蘭城位于一個由兩條孔雀河分流后的河道所包圍而成的島狀地域之上,城池比伊循城足足大了三倍。
而祭壇,則設在河邊空地,地表有7圈規整的環列木樁,木樁由內而外,粗細有序,環圈外,有呈放射狀的四向展開的列木,井然不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