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帶來的,是兩顆人頭,將要掛到長安北闕的首級。”
任弘揭開了木匣的蓋子給鄭步廣看,盡管用石灰腌著,但還是難掩腐臭味。
鄭步廣仔細端詳:“誰人的頭顱?看著不似漢人,也不像匈奴。”
任弘笑道:“這是龜茲王和尉犁王的人頭!”
少頃,等任弘將他這半年里在西域所做的事大概說完后,鄭步廣只愣愣地看著他。
當任弘又一次要為其添酒時,鄭步廣卻伸手止住了他。
“好后生,做得如此壯舉,你的確該來知會衛、霍兩位將軍一聲,還有這酒……得由我來給你倒!”
……
鄭步廣十分好酒,當任弘談在西域遇到的事時,他每說一句話,鄭步廣就要叫一聲好,再送一盞酒入喉。
但酒量卻不好,很快就醉了,卻不好好躺著,搖搖晃晃地非要送任弘出墓園。
出了墓園大門,他卻指著東邊一里外的高大封土問任弘道:“后生,看到東邊的墓了么?”
任弘攙著他:“看到了,那是冠軍景桓侯霍將軍的墳冢吧,也是歸鄭園令管么?”
“我管?”
鄭步廣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這后生真會說笑,我不過是衛氏遭殃時刀下僥幸活命的養馬奴仆,哪有資格管冠軍侯的陵墓?”
“后生你可知曉,衛將軍一共七次出擊匈奴,斬捕首虜五萬余級。一與單于戰,收河南地,置朔方郡。再益封,凡萬六千三百戶;封三子為侯,侯千三百戶,并之二萬多戶。”
“而驃騎將軍一共六次出擊匈奴,斬首虜十一萬余級。渾邪王以眾降數萬,開河西酒泉之地,西方益少胡寇。四次益封,凡一萬七千多戶。”
不是醉了么?怎么數字記得這么清楚?
“孝武皇帝在漠北之戰后,置大司馬之位,讓衛大將軍、驃騎將軍皆為大司馬,秩祿相等。”
“可這陵園,為何卻是驃騎將軍更高一等呢?”
鄭步廣有些憤憤不平,嚷嚷道:“衛將軍亡故時,只以普通的列侯禮儀下葬。而驃騎將軍逝世時,先帝將邊境五屬國的所有漢胡將士全部調來關中,讓數萬兵馬身著黑色玄甲,排列成陣,從長安一路延伸到茂陵,護送驃騎將軍的靈柩去往墓地。”
“此為王禮,列侯本不得使用,還有驃騎將軍的封土、墓碑,憑什么都比衛將軍高了一等?本是不分伯仲的戰功,如此壓一人而抬一人,這是何意?”
“如今更是差別甚大,對面守陵的足有百人,而我這卻只有十來人,每月灑掃都忙不過來。這是欺負衛氏后人要么被殺要么失侯為庶民,而霍氏還做著大司馬大將軍?難道他就忘記了,衛霍曾譬猶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鄭園令醉了!慎言!”
任弘肅然,看得出來,鄭步廣這些年積攢了好多對當局的怨氣,竟開始說不該說的話了。
“我沒醉,醉的是這世道,醉的是某些忘了本的人。”
鄭步廣喝多后嘴上不把門,想到什么就罵什么,他又指著西北邊,高度僅次于漢武帝茂陵的巨大封土道:“后生你可知那又是誰的墓么?”
“是李夫人。”
李夫人是漢武帝最寵愛的嬪妃,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的北方佳人,李延年和李廣利的姊妹。
也是昌邑王劉賀的親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