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是蘇武沒想到的:“蔡義之女?哪一個女兒?”
“次女。”
蘇武哈哈大笑:“不是最小的還好,不過哪怕是次女,也能做你女兒了。”
笑了一會,又互飲一盅后,蘇武才湊近常惠問道:“終于想明白了?”
“想透了。”
常惠頷首道:“過去一直郁結于心,覺得自己在匈奴熬了十九年,歸來時,她卻已遠嫁烏孫,故頗為不平。可前些時日,見到楚主的兒女都這么大時,終于通透了。”
“這也是她讓那烏孫瑤光公主,定要來拜見我的原因吧。先前是我想岔了,心胸小了……我與她尚未婚配,雖曾在便門橋折柳立誓,說這趟出使立功后,便回來娶她,結果一去不復返,又無音訊,定是以為我死了。”
“以她的性子,決絕悲憤之下主動請求去烏孫和親,還真做得出來。”
常惠說著說著竟哭了起來:“蘇公,你說得對,吾等被扣留在匈奴,十九年就這樣沒了,又豈能叫別人也為我空守十九年呢?”
蘇武也說不出什么安慰的話,只輕輕拍著常惠的肩。
十九年,他們失去的,何止是十九年光陰?
常惠自知失態,連忙拭淚后,卻又看向蘇武:“蘇公,我如此倔強的人都想通了,你還沒想通么?人生如朝露啊,何久自苦如此!”
蘇武又聽到這句話了,李陵當初就是這樣勸他投降的。
“我當然也想讓通國回來,他畢竟是我最后的血脈。”
頭一次,蘇武說了心里話。
“雖然那燕刺王劉旦曾為我鳴不平,說我‘位不過典屬國,賜不過二百萬’,非要將我比成博望侯第二,不封侯不足以賞功。”
“可別人不知,我還不知?蘇武雖留匈奴十九年,可要論功勛,焉能與博望相比?我除了在北海放羊,沒有做任何對邦國有益之事,我若封侯,那先前被扣留的路充國等諸君,是不是也該封?”
“歸來后僥幸得九卿之位,錢兩百萬,武已十分慚愧,吾子卷入謀反,廷尉提議將我也逮捕入獄,大將軍念著舊誼,壓下了奏疏,又讓我以假典屬國之名,繼續在朝中做事。”
“如今匈奴正與大漢交兵,戰火在西域綿延,聽道遠說,仍有使者吳宗年等滯留不返。他們都沒回來,我哪有什么臉面,請求天子遣使入匈奴,只為了贖回我那奸生子啊,若去的使者再為匈奴所扣,我如何對得起他們的家眷?”
“子直,我實在不愿,你我的遺憾,再發生在別人身上了。”
蘇武吐露肺腑之言后,常惠只愣愣半響,然后朝蘇武長拜稽首。
“與蘇公相比,惠真是自私自利的小人也!”
但當常惠醉酒告辭后,蘇武仍然沒有回家,而是再度在燈燭下,審視起剛畫好的匈奴輿圖。
他十九年來的所見所聞,堅守忍耐,都化作了細細的線條,凝結在那一個個部族地名、山川河流。
還有如鋒利的彎刀般,將他人生斬成兩半的北海上。
“何久自苦如此?何久自苦如此?”
蘇武喃喃自語,不知是在回答李陵,還是在回答常惠。
“當然是為了證明,老朽為大漢做的這一切,付出的這十九年,值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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