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弘買地時,對地理位置是有過考量的,他的莊園西臨浐水,水運交通方便。
而往南數十里,就是手工業發達的下杜縣,再往南則是秦嶺余脈和藍田谷,那里灌木叢生,楮樹、桑樹、藤蔓隨處可見,倒是為他在此開設小作坊提供了便利。
呂廣粟的兄長,曾在懸泉置做小吏的呂多黍如今升了官,作為西安侯國的家監,領著百石俸祿,還能讓妻兒在大城市附近安家。
他正帶著募來的工匠撈河水中那圈籬笆里泡了快一個月的堅韌樹皮、藤皮,都是夏天時從藍田縣低價購來的。
“這些東西從山上到山谷全是,一般只用來編藤履,藍田人聽說有人愿花錢買,可高興壞了。”
不過呂多黍依然不明白,任弘買這些無用之物來作甚。
任弘負手看著那些浸泡得足夠的樹皮藤皮被塞進大陶釜里加草木灰大火烹煮:“還記得當年在懸泉置籌備吃食招待傅公時,我請你去集市上買胡麻種子,用來包胡麻的是何物么?”
呂多黍仔細想了想,好像還真有此事:“我記得是……赫蹏(tí)?”
赫蹏就是西漢時的紙了,一般用來做藥材的包裝,但懸泉置那邊因為缺少書寫材料,也已用來寫字,他們懸泉置的地窖里有好幾份寫了字的紙質文書。只是因為紙面粗糙,厚薄相差懸殊,反而不如竹簡絲帛方便。
做了光祿大夫有閑暇后,任弘專程去上杜一帶出產赫蹏的織室參觀過,發現赫蹏的制作十分簡單,不過是繅絲捶打工序中,籮筐里漂絮遺留的殘絲,幾次下來就堆積了一張薄薄的東西,曬干后便成了絲赫蹏。
還有麻赫蹏,與前者類似,也是在漚麻工序里的邊角料制作而成,比絲赫蹏更加粗糙。
任弘沒有看到類似后世的完整造紙工序,但那一趟還是有收獲的,他一下子明白了為何造紙術會出現在中國,而非世界上其他地方。
一是獨一無二的絲織業,讓最原始的紙張橫空出世。
二是漚麻紡織技術的積累,任弘記憶中造紙的前幾道工序,與幾乎每個漢人農夫都要學的漚麻過程十分相似,將麻皮浸泡在水中,使之自然發酵,甚至還要加草木灰熬煮脫膠,換成樹皮藤皮也無太大區別——所以他募來的工匠多是附近鄉里的漚麻人。
前置科技已足,在官府、民間對書寫材料的巨大渴求下,紙張便在漢代應運而生,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如今不過是將那個承前啟后的人,從蔡侯換成任侯而已。
“做出來后,且不急著推廣,先敝帚自珍,我要在最妙的時機再用上它們。”
雖然長安城里的文士官吏們為了抄《史記》的故事,已經使得簡牘價錢漲了三成,但任弘卻不想讓紙張如此草草面世,他要等待一個最佳時機,將其作為降維打擊的秘密武器使出來。
造紙過程每本穿越都有,不必細述。反正七月中旬秋收前,經過數十人忙碌,紙漿從池塘里一點點被鋪到紙床上,架在院子里曬干,任弘已經在期待太陽暴曬后,第一張“任侯紙”誕生了。
可等到次日,在呂多黍等人興奮的圍觀下,任弘手中毛筆上的墨跡剛觸碰到那黃綠色紙張的一刻,便一下子浸透化開時,留下了一團丑陋的墨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