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羌人講究父子聯名,兒子會繼承父親的一個字。
芒,這是龍耶干芒的父親,留給他唯一的東西,連標志著部落豪帥身份的號角和弓箭,都被先零羌奪走了,畜產則落入了貪婪的漢官之手,他一夜之間失去了一切。
游熊貓頷首,指著龍耶干芒道:“太臟了,別將不干凈的病傳給君侯,有水么,給他沖一下。”
“諾!”
司空小吏招呼手下過來,扒了龍耶干芒的褐衣,露出脊背上密集的鞭痕,換了一年前龍耶干芒可能會反抗,如今卻已學會了讓自己少些痛苦,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仍由那些冰冷的河水澆到身上。
他得到了一件干凈的漢式衣裳,龍耶干芒哆嗦著穿上,游熊貓還遞過來一件暖和的羊皮裘,九成新,不過龍耶干芒仍將頭發擰干,隨意甩到身后,他沒有忘記自己是一個驕傲的羌人。
這一幕,龍耶干芒并不陌生,雖然才一年時間,但他和族人已被變賣過數次了,他們部落僅剩的上百人也就此離散。
木質的桎梏拷了上來,叫他記得自己奴隸的身份,便隨著那漢吏往城里走去,一直走到擠滿車隊和騾馬的金城置,龍耶干芒才問道:“要買我的是誰?”
游熊貓轉過身來,有些得意地笑道:
“算你走運,要買你的,是大名鼎鼎的西安侯!”
“西安侯?”
龍耶干芒搖了搖頭。
“不認識。”
……
“西固區的太陽還沒落完,城關區的月亮已經升起來了吧?“
任弘站在金城置的院子里,看著這金城周邊有些熟悉的山形,他猜這就是后世蘭州市西固區一帶。
其他城市或圓或方,那蘭州就是一條長線,城區在狹窄的黃河谷地里艱難向兩側延伸,東西之間拉了三四十公里,要建設新城區得翻山越嶺。
大概是嫌這條河谷太擁擠狹窄,所以在漢朝,金城郡郡治居然沒定在金城,而是位于西邊的允吾,已經接近后世的青海地域了。但金城也是西入河湟,北上河西的必經之地。
不過任弘入城時發現,此處的居民,可不止是繁衍了才兩三代的漢民,還有不少淪為奴婢的羌人。本著知己知彼的原則,他便讓屬下去詢問詢問可有熟悉羌中,知曉漢話的人,還真有所收獲——一年前被先零羌攻滅的龍耶種豪帥之子,在金城為城旦舂。
“君侯,龍耶干芒帶到。”
游熊貓帶著一個戴著桎梏的羌人入內,卻見其二十余歲年紀,有一張典型的羌人面容,臉頰修長,頭發披在背后。
高原上的土著羌人在官吏的奏疏里,總被描述成罪犯和野蠻殘暴的人物。不過眼下,這龍耶干芒只是一個帶著桎梏的階下囚,沉默寡言,看上去態度十分平和。
但這只是被鞭子抽打多后,形成的堅忍自制,在平靜之中,雙目卻隱藏著一股陰沉、兇狠的神氣,正在打量任弘這“新主人”,而后目光又放在任弘旁邊披著甲,如同一座山的韓敢當身上,這個大漢看上去不好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