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家常視我為賊寇,歷任護羌校尉欲使我與羌人相斗,緊要時卻又不救,今任使君待我以恩信,開門內我妻子,部族乃得保全,吾等不知何以為報。”
支書用月氏語吆喝著部眾,帶著這些蓬頭垢面的難民,朝任弘下拜叩頭道:“從今以后,我部千余青壯,任憑君侯差遣!”
這意思就是:要管飯。
支書能猜到這位護羌校尉的所求,過去三十年間,他們小月氏經常做漢人的雇傭兵,如今不過重操舊業。
任弘心中暗喜,多虧了煎鞏羌抬一手,小月氏無法保持中立,他急需的第一支武裝到手,起碼不再是空頭司令了。
不過,別看小月氏現在慘兮兮,支書滿口恩義,可湟中胡出了名的狡猾和搖擺,得提防他們變成中山狼反咬一口,婦孺老幼,就作為人質吧。
在任弘看來,真正靠得住的,還是今日幫了大忙的令居人。
于是在派人送小月氏去城東的山谷暫時安頓后,任弘在城門前朝溜達了一圈,準備回家吃飯的令居縣眾人長拜道:
“今日多虧諸位義士,方能斥退羌虜,本校尉會向朝廷為諸位表功!”
按照套路,眾人應該惶恐回拜,下一句應該是“西安侯不必如此,保衛家鄉本就是吾等該做之事”。
然后各回各家,不留身與名。
唉,涼州的鄉親們就是樸實啊。
可讓任弘沒想到的是,他這話一說出來,便引發了一陣咋呼。
不知是誰第一個叫了起來:“表功?好啊!諸位聽到了么?西安侯要為吾等向長安要好處了!”
“大善,今日不枉我白跑了一趟,這甲可緊了。”
這是那第一個加入隊伍的里監門,中年發福后,年輕時制作的甲胄有些緊,一直沉默寡言,此刻卻忽然高興了起來,讓任弘大跌眼鏡。
“西安侯,要表功就替吾等要些實惠,那些沒用的爵位,就不要再發了,我鄰居家的癡兒都已經是公大夫了。”
“我也是五大夫了。”
“沒錯,直接賜酒比較好,寧少一級爵,換得一盅酒。”輕俠們已經在舔嘴唇了,邊塞兒郎,酒是永遠不夠的。
“若是能免口賦一年就更妙了。”一個商賈懶洋洋抱著矛如是說,嘴里哈欠連天。
趙甲也哈哈大笑:“羌人踐踏了好幾處田畝呢,西安侯給長安的奏疏里說夸張些,若是能免賦三年、五年,吾等定會念你的好。“
這……
任弘哭笑不得,他來金城郡前聽說,此地是“民俗質木,不恥寇盜”。
當時還奇怪,老實人和強盜,這兩個詞怎么會合在一起用,如今才知道,這些金城郡人啊,真是又質樸,又刁蠻,做事時靠得住,要起好處來也毫不客氣,蹬鼻子上臉的。
就是這樣的一群人,才能將根深深扎在這片窮山惡水里,在戰火連天的邊塞活下去,強悍到羌胡都怕他們三分。
任弘只得答應了他們那些不算過分的請求,回過頭后,望著歡天喜地回家的眾人,笑罵道:
“這群涼州人,真是一群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