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宗年接過筆,在帛上花了半刻時間,畫出了一副他偷偷描繪,看了無數遍的地圖,而趙廣漢則呈送給蒲類將軍。
過了趙廣漢這關,吳宗年終于得以去見蒲類將軍,但衛士還是提防著他。進大帳時,趙充國的老仆趙甲要求吳宗年,放下一直被他抱懷中的那根光禿禿的手杖,因為底部是削尖的。
吳宗年卻忽然固執了起來,依舊死死抱著它,似乎比妻兒,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當年傅公交予我的節杖,被匈奴人奪走了,這是我重制的一根,只是不敢加牦牛尾,怕被匈奴人看出來,我不能丟下它,我……將軍,我只剩下它了!”
趙甲默默收回了手,趙廣漢也默然不語,連幫吳宗年目的是報復和投機的文忠,都有些愣神。
就在那一剎那,雖然只是一瞬間,但文忠忽然為自己的私心感到慚愧,在吳宗年面前,竟覺得抬不起頭來。
“讓他帶進來。”
趙充國的聲音響起,老將軍頭發斑白,長途行軍讓年輕人都疲乏,但趙充國卻依然撐著,吳宗年來拜見時,他剛忙完軍務,馕泡在稀粥里還沒顧得上吃,碟中是佐餐的豉醬。
這玩意在西域和匈奴沒人會做,在大漢卻是居家必備食物,趙充國出征別的不帶,豉醬定要在輜車后載上幾壇,年紀大了,沒這東西下飯,嘴里沒滋味。
而看到那黑乎乎的豆豉,聞到其嗆鼻的味道,在匈奴得到右賢王賞識,幾乎頓頓能吃肉的吳宗年,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時,家中案幾上,也總會擺上一碟豉醬。
趙充國見到吳宗年后,發現他已患病虛弱得走了形,臉上頰骨突出,作揖的手腕勒痕破了皮,走路一瘸一拐,心里一酸,遂幾步上前,一雙鐵臂扶住了吳宗年。
“道遠與我提起過你,本將御下無方,讓你受委屈了。”
吳宗年連忙搖頭:“不敢,不敢,是宗年確有降敵之事,真是慚愧……”
“不然,那份地圖我看過了,已令東西且彌國的向導,帶著諸校尉率部出擊。天山以北,金山以南的地域,比大漢一個州還大,有了這地圖,便不用大海撈針般搜尋匈奴部眾。經此一役,必能打疼匈奴右部,吳副使,此戰若成,定會記你一功。”
趙充國退后幾步,朝著吳宗年微微作揖!這一禮,他受得起!
“依老夫看,吳副使的節,沒有失,一直藏在心里。”
“你與博望侯一樣,去而復歸,仍是大漢的忠臣!”
“忠臣……我還是……忠臣?”
吳宗年曾無比期盼這個稱號,想要用自己的載譽而歸,向李陵證明,他是錯的!大漢從未忘記自己,大漢值得付出一切!
可現在,他卻有些恍惚,只是盯著案幾上盛豉醬的小碟,喃喃道:
“趙老將軍,雖然有些失禮,但我能……嘗點豉么?”
被辛湯不分青紅皂白毒打時他沒哭,差點被自己人殺了時他沒哭,可眼下,憋了許久的眼淚,終于奪眶而出。
吳宗年抱著光禿禿上面一無所有的手杖,一手擦拭涕淚。
“當真好多年,好多年,沒聞到這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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