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有一件事讓尹翁歸多少有點安慰,那便是他偷偷查驗都內近幾年來賬目后,至少在賬面上,確實沒找到漏洞。
但賬面是不能盡信的,尹翁歸又留心大司農發往前線的軍糧器械,起碼出長安時都足量,貪也是下面的碩鼠,源頭依然清澈。
而去大司農田延年府邸拜訪時,他發現田延年日子遠不如外表那般光鮮,袖口內襯甚至縫著補丁,田家的孩子也是錦繡在外,陋衣在內。
“那些市坊間商賈傳聞大司農貪婪,多半是誹謗,他依然如做河東太守時一般清廉啊。”
尹翁歸徹底安心了,卻不知田延年最清楚什么時候該貪,什么時候不貪。平陵工程可以動手腳,但五將軍征匈奴,是霍光傾注心血的大事,盯得很緊,分發給各軍的衣食糧秣必須無損。
所以他即便每天過手幾千萬錢,卻一文錢一粒米都沒放進自己口袋。
看似一切如常,但近日,尹翁歸也發現了一個問題,今日便來稟報田延年:
“大司農,祁連、虎牙、度遼三將軍分別由朔方、五原、云中出發,軍馬糧秣當地農都尉和郡倉承擔一部分,再從三輔往北轉輸一部分。”
“抵達朔方、云中的糧食大體無差。但發往五原,供給虎牙將軍田順的錢糧卻有些異樣,因為民夫車馬不足,大量糧食滯留于上郡,未能送去五原。“
田延年翻越前線發回的薄冊,確實如此,而田順也上書抱怨了。
他嘆了口氣:“轉運糧秣數量太大,車馬和民夫有限啊,依我看,上郡那邊恐怕是優先運朔方、云中的糧食。子兄你也知道,這些地方小吏,最會看人下菜,祁連將軍乃是主力,度遼將軍乃是大將軍之婿,他們不敢怠慢,就田順只是故丞相之子,好欺負啊,故后之。”
田延年搖頭不已,對帝國基層的弊病痛心疾首。
大漢太大了,任何事都得靠人去落實,每個環節主事者的賢愚,都會影響到效率。
中央和地方通洽需要時間,前線軍資吃緊,大量糧食卻在路上滯留,在某個倉里堆積成山甚至腐爛的事,哪次沒有?兩支兵派人去中轉站押糧,搶奪輜重甚至拔刀相向的事,哪次沒有?
而前線的將軍校尉,輜重運輸誰先誰后,也是有講究的,得分人,比如那西安侯任弘,在敦煌酒泉邊塞停駐時,肯定第一個拿到輜重糧食。
尹翁歸頷首,這確實難以避免,哪怕他和田延年親自去坐鎮,也沒法管到每個環節。
殊不知,弊病當然有,但田延年這次卻是故意為之,他做大司農很多年了,知道如何以最高效率輸送糧秣,也知道什么人最會壞事。
比如派一個威望低下,能力很差,又不得屬下人心的糧官,從關東空降到五原,負責虎牙將軍的后勤轉輸,不出問題才怪。
最終追究起來,刀也砍不到大司農頭上:從長安發往上郡的糧食是足份的啊,尋常調令也非舉薦,他不用承擔舉主連坐的責任。
再說,如今及時發現問題,田延年立刻便會罷免了那人,可田順能等到那時候么?
現在問題已經出現,虎牙將軍出塞時,糧秣已經不太足了罷?
尹翁歸很擔心這可能會影響到戰事,田延年也一起憂慮,心中卻知道,得將“可能”去掉。
在糧食不足的情況下,主將必定心中不安,向朝廷申訴也沒法讓滯留的糧食飛到軍中,只能硬著頭皮出塞。
到時候,田順肯定能想起離開長安時,作為大將軍心腹的田延年對他的好心提點:
“君非大將軍故吏子婿,勿要立功太過,以免鋒芒太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