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萬章從跟隨任弘來的軍吏嘴皮上看出了端倪:“唇上尤有油脂,恐怕是吃飽了才來的。”
但他吸取教訓,沒有直接說出來,勞心者嘛,費神,一天三頓,和他們一天兩頓的畢竟不同。
只是萬章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為一天吃三頓的肉食者。
好在任都護承諾了,若能在十二月前修完這兩里長的短渠,便椎牛宰羊,犒勞眾人——在西域少有牛耕,成年的牛已不可能再馴化它們耕地,比教上樹還難,對老牛來說,殺了吃肉是最好的選擇。
這讓輕俠們加了把勁,趕在干旱的車師也迎來大雪,將土地和水統統凍上前,挖通了兩里的井渠,完工當日,清澈的水流從丘下的暗渠流出,通過明渠將水輸送到山前的田地里,此情此景讓眾人歡呼不已。
是日車師王軍宿、車師相蘇猶皆來慶賀,車師人又是趕牛又是驅羊,雖然他們也不明白漢人為何如此折騰,但既然任大都護當年能神兵天降奪取交河,或許也有其他能耐?
任弘信守了諾言,不但讓輕俠們吃上了久違的肉,還親自下場,烤制起全羊來,那嫻熟的撒料手法,一看就是行家,而宰肉的活他也親自為之,這項工作對習慣了社祭的漢人而言,是神圣而尊貴的,非德高望重者不可為之。
烤羊肉噴香,外焦里嫩,人人都想分到一塊,但最后吃上的人寥寥無幾。郭翁中運氣好,搶到塊羊皮連忙塞進嘴里,入口酥脆,還粘著烤干的羊脂。雖然他在故鄉也家境寬裕,時常能吃肉,可卻覺得這是此生從未品嘗過的美味。
畢竟這是他們第一次辛勤勞動的回報。
“乃公的肉呢,剛還在手里,怎就沒了?”
而一個搶到羊肋的幸運兒卻嚷嚷了起來,左顧右盼,滿臉疑惑,或許是擁擠中掉了?而另一頭,身材瘦小的萬章卻鉆了出來,手里抓著根多汁的羊肋,笑瞇瞇地啃了起來。
雖然大多數人吃不上任都護親手烤的羊,但還充饑的手抓飯,對累了一個多月的重任來說,也是人間美味。
而任弘看著這一幕,只有些感慨。
五千車師人加上五千輕俠惡少年,一個月才挖了一條兩漢里,折合一公里不到的短渠。
而后世新疆的坎兒井有多長呢?總數達一千多條,全長5000公里!
這是一千多年里,每當農閑時,當地人便叩石墾壤,一點點修成的。
不是征服自然,只是改造自然,與之相諧而生。
天山賜予吐魯番的雪水有限,是讓它在沙漠里蒸發浪費,還是將每一滴水都利用到極致,根本不用選。
惡劣的環境就好比巍峨的王屋山,漢軍做了最難的開頭,剩下的就要交給車師人自己了,真得有愚公移山的精神才行啊。窮盡一代人,能取得的成果可能不大,但子子孫孫無窮匱也,每代人挖一段渠,百年之后,便能換來一個塞上江南!
這時候,車師王和車師相商量后,舉著酒樽來敬剛烤完羊分完肉,還一手油膩,口中阿諛:“都護為車師修此神渠,車師人不敢忘了,此渠當命名為‘道遠渠’,好讓車師百姓的子子孫孫永記都護恩德。”
任弘接過了酒,卻不喝,卻找了個高處站了上去,讓韓敢當一聲大吼幫自己吸引所有輕俠惡少年注意。
“常言道,吃水不忘挖井人!車師是不該忘記,但挖了這第一條井渠的,不是我,是汝等來自大漢的輕俠。”
他舉起樽,敬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