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是任弘先前太小瞧范明友了,能被霍光看中當女婿,還是有其過人之“長”的。
因為常年待在幽州,麾下將吏也多是幽冀人,眼見傅介子、任弘這些西域系靠戰爭混得風生水起,范明友也眼紅,只覺得若朝廷能像通西域一樣開東夷,今日滅一國,明日收一邦,幽州吏士紛紛封侯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只是他讀書沒傅介子多,大局觀也不如,再辯下去,范明友就落於下風了。
都不用任弘出馬,傅介子開始大講絲路上的貿易,每年無數絲綢在玉門關賣給胡商,換來名馬、美玉甚至是黃金,西域儼然成了黃金匱乏的大漢賺外匯的好地方。
而東夷那些落后的邦國,小器的村長,除去朝貢帶回的,買得起大漢一匹絲?
事實擺在面前,范明友無言以對,只能強自請命道:“大將軍,孝武皇帝時,彭吳穿穢貊朝鮮,置滄海郡,此事不亞于張騫通西北國。下吏以為,東夷之利亦不亞于西域,大有可為!”
任弘也清楚,這是一場路線之爭啊,是西進還是東進,兩邊足以將狗腦子打出來了。
但顯然是西進占盡優勢,在棉花產業沒起來前,東北那地方中原人去了也待不住,人是天生向往溫暖和陽光的,東北冬天的酷寒、深山老林的開發難度,想要拓殖得花一代人甚至十代人的時間用人命去堆。
若能站穩腳跟,長遠利益自然是有,但短期內,甚至一百年內,絕對是血本無歸。
即便不論困難、利益,想讓朝廷忽然轉變方向,大規模東進也幾無可能。
這是由大漢的根基所在決定的,自從定都于長安后,歷代天子就秉承關中本位制,關西不分土,不封侯,遷關東之人于五陵以固本。
漢武帝還孜孜不倦擴大“關西”的范圍,將三河、太原、上黨也算了進來。
而河西與西域,亦被視為關西大縱深的一部分。
反倒是衛氏朝鮮滅亡后,東方邊境成了大漢漸漸拋棄的地區,疆域不斷內縮。
昔日的漢四郡,如今只剩下兩郡了,真番、臨屯被并入樂浪、玄菟,能保住現有疆界已吃力,談何再度向外開拓?
東夷與西域不同,西域是大漢與匈奴角逐的疆場,戰略要地,花多大代價都得拿下來。東夷卻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就連可惜,也是任弘等少數人才會生出的想法,匈奴左臂,在烏桓鮮卑反擊時早就斷了,范明友此議純粹是出于派系私利,于國事并無裨益。
故霍光態度十分明顯,只沒有明言,然而就在此時,初入中朝話極少的任弘卻忽然跳反,竟支持了范明友!
“西域河西自然于大漢有利,但度遼將軍所進開東夷之策,亦不可輕棄啊!”
……
范明友詫異地看著任弘,傅介子也一愣,就連霍光也抬起眼來,不知任弘為何忽然要幫范明友說話,從那天燕飲時便能看出,范明友對他的嫉意,溢于言表啊。
因為任弘大度?怎么可能!
任弘開始主動給范明友拾遺補缺起來:“有兩點度遼將軍未曾說及,其一,從中原去遼東、樂浪固然極遠,但從齊地黃、垂、芝罘浮海向北,若是順著海風,不過二三日可達。”
早在春秋戰國時,齊人就開始在海上討生活,靠魚鹽之利將山東半島開發成了大漢人口最密集的地區,而航海業也相對發達,漢武帝時滅衛氏朝鮮,便遣了樓船將軍楊仆將七千人,乘樓船渡海攻朝鮮,雖然這一路功敗垂成,丟了大漢的臉,但足見渡渤海已十分尋常。
眼下齊地人口壓力越來越大,流民滋生,加上去年的大地震,尚有許多人無法安置,而對岸的遼南、樂浪氣候不像東北那般酷寒,何不損有余補不足呢?至少能鞏固東北,勿要再讓疆界退縮。
“其二,在博望侯鑿空西域前,大漢也以為西北盡是荒服之地,如今漢使連倭島都只探訪了西南一角,未能窺得全貌,焉能知道,東方沒有更多大國呢?”
任弘知道東方確實沒有文明國度,只有太平洋,但其他人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