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開始發覺三統說的危險性,公羊若不做改變,恐怕會被黜落。
學術與政治是密不可分的,大一統已成,匈奴已殘滅,九世之仇已報,《公羊》對漢家治術的兩個重要支撐,此時已不再重要。何況《公羊》家對戰爭的態度,早就站在了天子的對立面上——他們的“尊王攘夷”只支持被動反擊,對主動開拓極力反對。
這使《公羊傳》成了既陳之芻狗,如今面臨生死存亡。
但公羊派,還有最厲害的一招,從公孫弘、董仲舒處傳承了下來。
“那便是……權變!”
……
蕭望之的位置距離貢禹并不遠,但今日他卻驚訝地看著,平素也算剛正的貢禹,今日卻像平津侯公孫弘一般,茍合取容。
在榖梁眾人紛紛開炮,指摘公羊中有異端邪說,欲顛覆大漢社稷時,貢禹與公羊眾人一起,拼命為公羊學說洗白。
比如將禪讓說成“再受命”,孝武皇帝改制便是再受命.又言睦弘預言的漢天子禪以帝位,指的是孝昭當內禪于今上。
他們甚至用上了齊學擅長的陰陽讖緯,開始說一些神神叨叨的東西,想要證明公羊派對大漢的忠誠。
先是貢禹獻上一幅《春秋緯·演孔圖》,說孔子得麟之后,有血書飛為赤鳥,化為白書,署曰《演孔圖》。
貢禹大聲念道:“孔圣沒,周姬亡,彗東出,秦政起,胡破術,書記散,孔不絕。孔子仰推天命,俯察時變,卻觀未來,像解無窮,知漢當繼大亂之后,故作撥亂之法以授之。”
而公羊博士嚴彭祖找來的東西更侮辱智商:“孔子作《春秋》、制《孝經》既成,使七十二弟子向北辰星罄折而立,使曾子抱河洛事北向,孔子齋戒,持縹筆,衣襦單衣,向北辰而拜,告備于天曰《孝經》四卷,《春秋》、《河》、《洛》凡八十一卷,謹已備。”
“天乃虹譽起,白霧摩地,赤虹自上下,化為黃玉,長三尺,上有刻文。孔子跪受而讀之曰……”
那么刻文是什么呢?嚴彭祖提高了音量:“寶文出,劉季握,卯金刀,在珍北,字禾子,天下服。”
任弘差點沒笑出來,好嘞,孔子成了帶預言家,不僅知道未來將有個漢朝,而且還知道了未來的皇帝叫劉季。
孔子的十二世孫孔卬是越聽越臉黑,難怪孔家會跟公羊派徹底鬧掰,這群人胡扯起來沒個下限的。
這已經不是孔子了,而是某位先知教主吧,任弘越聽越覺得公羊家可以洗洗睡了。
但公羊家擅“權變”,隨機應變能力確實強,眼看這些陰陽讖緯似乎沒讓皇帝露出笑容,貢禹咬咬牙,拋出了他們的最后一招,開始重提公羊派的核心理論:三世說。
《公羊》學把《春秋》十二公分為三世:據亂世、升平世、太平世。但從春秋真實的歷史來看,“三世說”的誣妄顯而易見。事實上春秋時愈降則愈不太平,政亂民苦無可告訴,禮樂也越發崩壞。
所以,這三世說不是給春秋準備的,而是要套在大漢歷史上,來討好皇帝。
貢禹說道:“如高祖、孝惠、高后時,內其國而外諸夏,乃是據亂世;孝文、孝景、孝武、孝昭時內諸夏而外夷狄,乃是升平世。”
“至于今上,昭至德,開大明,配天地,本人倫,勸學修禮,祟化厲賢,以風四方。匈奴為北藩,西域遠夷之君內而不外,天下四至萬里外,遠近小大若一,可謂太平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