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弘記得,歷史學家湯因比有一套理論,文明的“挑戰和應戰”。人類從古代到今天,都曾經面臨著外來的挑戰,智者和廣大人民一起,對挑戰做出回應,從而推動文明的輪子,讓酋邦變成國家,進一步發展壯大。
挑戰可以是天災,也可以是敵國——大漢能夠完成從高、惠到漢武的蛻變,來自匈奴的挑戰至關重要。
但若外部挑戰太過巨大,可能毀滅一個文明。挑戰若是太小,則無法激勵內部足夠的動力。按照人類的尿性,每當這時候,就要開始無窮無盡的作死了,貴族豪強兼并,**從上到下滋生,文恬武嬉……
一如孟子的話:“入則無法家拂土,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
任弘開創的左傳一派,最近正在張敞、耿壽昌主導下,鼓搗子學復興——荀子、墨子等人的著作被整理印刷傳播,加上任弘加塞的理論,算是內部的“法家拂土”。
但若沒有外部刺激的話,任弘悲觀地認為,他和劉詢死后,只需要幾代人,大漢朝照樣完蛋——既然外部沒有敵人,或者敵人足夠遠夠不成任何威脅,為什么還要夙興夜寐呢?
這是他出走的重要原因,任弘自己做急先鋒,沖出了華夏固有的地域,不止是想讓漢人的眼界和底盤擴大。
據任弘所知,劉詢在朝中主動學習一些任氏的做法,比如增加了惡安東都護府,在朝鮮半島上,氣候比東北溫暖的“臨屯、真番”分封了一些“關東侯”過去。西南夷地區也一樣,已被放棄的象郡也封了幾個小侯——不能讓河中和身毒成為有志封侯的人才們唯一的出路啊。
朝廷甚至還在東海和南海著手建設海軍,任弘聽說后就樂了,看來,阿詢還是留著一手啊。
嘴上說是防大秦,實際上,防誰呢?防他的“西海艦隊”吧。
加上劉詢那“王霸道雜”的治國理念,抑制兼并,不純用德治,輕徭薄賦下又不斷移民至江南,這十年的中原,確實有小康之勢。
這是外部刺激帶來的改變,大漢朝不需要人扶著和指導,已經開始自己需求改變,這刺激和挑戰不是什么大秦國,而是他任弘啊!
劉詢還不算太怕他,可阿詢的子孫們,恐怕會一直覺得臥榻之側,有弘安睡,但因為隔得遠,又很難撕破臉打起來。
而若局勢和走向不對,他確實隨時都可能回去撥亂反正的。
“我走后,他們會給你們修學校和醫院,會提高你們的工資,這不是因為他們良心發現,也不是因為他們變成了好人,而是因為我來過!”
任弘喃喃自語,現在,只差抵達亞歷山大里亞,將最后的拼圖取下,送回中原,任弘的后半生,全靠此念想撐著。
他不是一個好人,可以說德行有虧,底線下限一點點丟失,絕對做不成圣人,卻想在死之前,完成這件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事。
打破歷史循環,有可能么?
不知道。
“盡人事,安天命吧!”
而就在這時,尼羅河的對岸,托勒密王朝的老佛爺也回來了。
……
“看來女王還真帶了不少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