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己恐怕也沒得活了!
正在那想著時,卻聽到外頭傳來開門的聲音,府中仆役從人東奔西走,而負責傳詔的繡衣直指使者真的來了。
“東昏侯賀接詔!”
為首的是駙馬都尉史丹,這位年輕的外戚一臉肅然,劉賀看到他身后是帶了兵的,明光鎧閃閃發光,腰間扶著環首刀。
劉賀心中一涼,戰戰兢兢地下拜稽首,腦子里一團亂麻,為自己不識人亂說話而后悔。
一般賜死諸侯王,是使之以綬自絞,比如孝昭皇帝時謀反的燕刺王劉旦便是如此,劉賀吞咽了一下口水,只感覺喉嚨生疼。
但對于列侯,也能是“賜牛酒”,這是明顯的暗示。
“昔時,朕封廢昌邑王賀為東昏侯。然賀暴亂之人,不法祖德,不遵朕訓,十有余年,不曾反思其過,惟淫亂不止,更狂放妄言,故削其戶三千……”
“完了完了。”
劉賀太過緊張,甚至產生了耳鳴,接下來,只能看到史丹嘴巴動著,卻什么都聽不清,這讓他更加著急,最后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史丹停了下來,讓人上前看看劉賀什么毛病,劉賀還以為那侍衛要當場殺他,嚇得直往后退。
家監等人上來扶著劉賀,好說歹說,讓他聽完詔書。
史丹面露不耐,念道:“然骨肉之親,析而不殊。賀雖有小過,而無大惡,只不宜居于中土。昔時成湯放桀于南巢,惟有慙德,今仿其事,亦放賀于南方。”
這位駙馬都尉略一停頓,大聲道:“改封東昏侯賀為寶島侯!”
劉賀已經聽傻了,但亦是如蒙大赦,連連頓首謝恩后才想起來。
“寶島在哪?”
“寶島”是當年西安侯南巡時發現并命名——現在任將軍應該改稱賀王殿下了。
此島嶼在甌越閩越之外,東南海中,與大陸人煙不通,島上炎熱多鹿,又據說有紋面生番好食人,只是船隊繞著航行一圈后,認為比珠崖還要大。
這確實是一次流放,大概正如家監所言,是天子自知性命不久的情況下,對劉賀的最后安排——有大海包圍,窮鄉僻壤,甚至隨時可能患病而死,那是一個比東昏更好的監牢。
劉賀有些恍惚,從二十多年前,他被霍光派任弘等人去迎入長安起,就開始了不斷的搬家——從昌邑搬到未央宮的大房子,又灰溜溜被趕出來去到蜀郡嚴道那鬼地方,接著靠了張敞的公正和憐憫,幸得回歸中原,在東昏過了十幾年好日子。
現在,他又要離開了。
制書已下,容不得拖延,劉賀的家人們哭天搶地收拾細軟,家監將劉賀送去長安的馬蹄金收好,繡衣使者的人馬在外,像送囚犯一樣押送他南下。
離開的那天已經入冬,天氣極其寒冷。這地方一到秋冬就是如此,當年秦始皇東游至戶牖鄉,昏霧四塞不能進,故其地為東昏。
在劉賀鉆進馬車前,天上甚至落下了雪花,紛紛揚揚撒在劉賀的頭發上、馬車的頂蓋上。
“這才入冬,怎就下雪了?”史丹如此嘀咕,今年有些陰陽不調,關東十一郡國大水,很多地方都鬧了災。然后便勒令車隊啟程,向南進發,他們可有老遠的路要趕呢。
而劉賀坐在車里,下意識伸出手去接住了一片雪,化在手心涼絲絲的。
未來不知有什么在等著他,或是蠻荒的島嶼生活,亦或是船才出海就“意外”沉沒的悲劇。
直到后來,劉賀才知道,正是東昏下雪的這一天,大漢孝明高宗皇帝劉詢,崩于未央宮。
這也是劉賀人生里,最后一個看到雪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