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護府會派個什么樣的人來接任,唉,要是能不走就好了。”
燕小四瞪了說話這人一眼:“不走怎么樣?永遠留在這里守著你們這幫人?”
對方立刻隱隱刺著回擊道:“我差點忘了,燕小四也在怛羅斯的功勛十四人中,到時候要離開咱們撥換城這個小地方,連升兩級當個校尉什么的,誰還管咱們兄弟的死活。”
燕小四低頭飲酒,默然說道:“去哪兒我是不在乎的,我也不在乎能有什么官位,校尉于我有救命之恩,只要能跟著他干就好。”
另兩人隨后默不作聲了,低頭小酌了一杯,悶聲說道:“你倒是個知恩義的漢子。”
這些人悶悶地喝著酒水,直至紅日落至城垣,土墻染做紫金色,撥換城的軍營的土坯房仿佛被逐漸暗淡的天色淹沒,然后被遺忘到時間的盡頭。
李嗣業站在校尉值房的窗口,轉過身來對坐在案幾前的二人說道:“我準備跟著蓋中丞的隊伍回長安一趟,夫蒙將軍允許我帶一人,你們兩個不想回去么。”
田珍把雙手捅在袖子中搖搖頭說道:“不回去,來的時候我已經發了誓愿,不混成中郎將是絕對不回去的。”
他又抬著下巴努了一下:“藤牧,你呢?”
“我回不回去無所謂啦,長安城只是我的第二故鄉,我的故鄉在奈良。”
“好嘛,看來我只有光桿兒回去了。”
……
冬去春來,撥換城外又恢復了綠的生機,雖然這生機比其他地方還稍顯貧瘠,但自然的奇景在這天山下的土城外醞釀出了多彩色澤。褐色的山丘被風化,又生出了許多的層次感;而另一處的山坡上已經暈染出淡淡的綠色,它們同在一個視野內,卻完全呈現了兩種景觀,讓人不得不感嘆這磧西的美貌了。
褐土道路的盡頭,有一隊人馬朝著撥換城而來,隨行并無旗幟,騎在馬上的眾人也輕裝簡行,刀弓各在馬背上放著,倒像是出獵的隊伍歸來。
為首一人穿著淺紫色缺胯袍,胡須蒼色,臉色酡紅,雖然刻意繃著臉保持威儀,但心底里的那種喜意是壓制不住的。
一行人來到撥換城前,穿過門洞進入了城中,在城中驛站下了馬,徑直進去休息,等著明日天亮時啟程。
李嗣業尋摸了整個嚴冬,都沒能找到愿意與他一同回長安的人。這個時候的遠行,相當于人生大事,又宛如命運的顛覆,那些有志于行千里路的詩人才子,已經把旅途刻在了人生當中。宦游千里居官的人,進京趕考的舉子,生命就處在旅途中。
不過在這個時期,從長安到安西四鎮,絲綢之路大唐版圖境內,兩條故道上開設了大大小小幾百間驛站,用來加強中央與西域的聯系。每三十里一驛,或伴隨有村莊或集鎮,除去少數民族內附羈縻州外,這些驛站館舍遍布了帝國的每一個角落。
他們來回的旅途不必擔心馬匹草料的問題,幾乎連干糧也不必帶,只要不是偏離了路線跑到綠洲斷絕的大漠中去,官方在食住行上是全部供給的。
他身邊的親兵倒是情愿跟著,但這情愿卻只是忠于職守而已,他想找一個渴望見識,渴望前往長安而不得的人,這樣的旅途才有滋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