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萼樓樓高十二丈,流光溢彩,雍容華貴,其間有立柱無數,層鑾疊嶂。上下三層有會議場所,宴會場所,以及玄宗與兄弟們演奏樂舞的場地。頂樓的宴會場地是半開放式的,露臺伸出宮墻之外。每逢上元以及千秋節,皇帝陛下登上頂樓,觀賞興慶宮前廣場上的燈會,與萬民同樂。廣場前賞燈的人群可親眼目睹皇帝天顏,高呼萬歲興奮垂淚。
高力士挺著肚子手執拂塵,操著圓潤的嗓音高聲喊道:“開宴!”
穿著緋色垂紗百褶襦裙的宮女們列隊而入,依次跪坐在案幾面前,取掉盤子上的鏨金罩,雙手奉上筷箸,提起玉樽往琉璃盞中斟酒。隨后躬身站起,緩緩退到一側,隨時等著侍奉。
“舉杯!”
李亨率先端起酒盞,遙向皇帝敬賀:“敬賀父皇討平突騎施內亂,磧西安定,使西域百國臣服于我煌煌大唐天威。”
李林甫端起酒盞朝向皇帝,卻向蓋嘉運看了一眼說道:“蓋中丞,你出征突騎施之日,陛下憂慮勝負,夜不能寐,今日你得勝還朝,總算了卻陛下的一樁心頭事,陛下亦能高枕無憂了。”
蓋嘉運連忙舉酒盞,分別朝李林甫,太子敬了兩下,又遙敬李隆基:“臣在碎葉城外夙夜征戰之時,心中無不想著陛下托付,便愈發殫精竭力。而每每戰況不利時,陛下之教誨又時常浮現在耳側,使我慷慨奮起無懼強敵,才能數戰而克。若無陛下給予我激勵,蓋嘉運豈能有今日之功。”
李亨心中暗暗嘆服,蓋嘉運這話說得真是漂亮,這樣的話我怎么就想不到。
李隆基爽朗一笑,輕捋下頜長須,端起酒盞一飲而盡,面對蓋嘉運指著太子說:“蓋嘉運,你上任磧西節度使不過一載,便立下大功,吾心甚慰。今日吾將太子叫來給你做陪席,叫他多敬你這位功臣幾杯,以表朕對你的撫慰。”
李亨從席位上站起,端著酒盞朝蓋嘉運致敬,蓋嘉運不敢怠慢,也連忙站起,端著酒盞前舉,兩人齊齊飲下,才各自落座。
李隆基瞇眼目視前方,突然開口問道:“吐火仙可汗何在?”
這時穿著一襲圓領袍的吐火仙可汗,連同他身后的兄弟阿波葉護,連忙躬身從席位上站起,揉著酸困的膝蓋跪倒在大廳中央,惶恐不安開口:“罪臣骨啜叩見皇帝陛下。”
阿波葉護拜伏在兄長身后,訥訥不敢言。
李隆基端起酒盞小酌了一口,雙眉聚起,目光從酒盞的中央望過去,這樣的凝視顯得更有威嚴,吐火仙拜伏在地,屁股高高撅起絲毫不敢抬頭。
“昔日汝父于我大唐功罪摻半,且罪不及子,此節略過不提,如今你突騎施部落黑黃二姓相爭,朕扶持黃姓而加罪與你,你可有怨言?”
骨啜微微抬頭,又連忙將頭叩在雙手上:“此乃臣心生妄念之罪,毫無怨言,請陛下圣裁。”
皇帝滿足地點了點頭,才拖長了音調開口,仿佛飄浮在樓宇頂部的一節玄音:“骨啜,汝雖有罪,但朕念及你父子兩代拓土戍邊,亦感念突騎施黑姓部眾生息不易,朕……”
李隆基突然停頓了一下,回頭對高力士開口道:“命人取筆墨來。”
宮女們撤去皇帝案幾上的餐盤,換上了花簾紙和硯臺墨管。
他提筆在手中,略作思慮,筆頭沉在紙面上沙沙寫就,高力士在一旁開嗓子高聲念道:
“德以柔遠,兵以威敵,服而舍之,古之制也。突騎施吐火仙可汗骨啜、弟葉護頡阿波等,背化乘邊,阻兵恃眾,雖蟻聚為梗,……或分茅土,復列鉤陳。骨啜可左金吾衛員外大將軍,仍封為循義王;頡阿波可右武衛員外大將軍。”
骨啜聽完,先是驚訝,而后滿眼喜色,連忙起身伏地三拜:“罪臣骨啜與弟頡阿波戴罪入朝,不想陛下竟賜我等莫大恩德,骨啜感激涕零,愿居于長安,終身侍奉陛下。”
李隆基捋須點了點頭:“其心可嘉,你兄弟二人入席吧。”
皇帝今日很是高興,又揮手對蓋嘉運說道:“蓋卿,磧西將士披肝瀝膽,奉效疆場,才有今日克敵勘亂之功。我知你已經寫好了授功的奏疏,呈上來與朕一觀。”
蓋嘉運連忙從懷中取出,從席位上站起雙手呈送,自有高力士下來,取過奏疏,走上臺階雙手遞給李隆基。
皇帝接過紙張,從頭到尾簡略看了一遍,除去首功蓋嘉運與次功夫蒙靈察外,后面許多密密的名字,他一個都不認識,好似一串串沒得感情的符號,但這些名字的后面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嗯?
昭武校尉李嗣業?
竟然有朕記得名字的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