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西奮斗的最初幾年里,他身邊的親人遠在長安,沒有可寄托可傾訴的對象,只能在腦海了遙想一下枚兒在長安的生活,日子好像也就這么過來了。如今舉家來到安西,他心中總有了幾分牽絆,在行軍路上的時候,或是夜間宿營時,都在抱著后腦勺遐想盤算著,還有幾天才能夠回到家中。
或許兩世為人,他這是第一次真正體會到家的感覺了。
李嗣業牽著馬進入后院,將黑胖栓在了馬廄中,又摸了摸另一匹寶駿青騅的頭,它們更像李嗣業的兩只寵物。
他從草料袋中取出草料撒入料槽中,對著兩匹馬兒低聲說道:“吃吧,你們先吃飽,我才能安心去吃飯。”
李嗣業從后院的小門剛踏入前院中,就瞧見老婢吳大娘迎面叫了聲:“阿郎回來了。”
緊接著他身旁接連響起五六個并不一致的生硬的聲音:“阿郎安康,恭賀阿郎。”
李嗣業吃了一嚇,扭頭卻見六名婢女同時朝他躬身行禮,一股濃濃的康居腔調傳來。
吳娘子興奮地叉著手向他邀功道:“阿郎,感覺如何,我今天整整教了她們一天,才學會說這些話。”
“你嚇我一跳,別凈整這些沒用的,十二娘和枚兒呢?”
吳娘子輕輕一蹲低聲說道:“十二娘在樓頂,枚兒在自個兒的房間里煮茶。”
“她在樓頂做什么?”
吳娘子撇了撇嘴表示自己不清楚,李嗣業在院中后退了兩步,抬頭望見李十二娘坐在圓拱屋頂上。拱頂正中心豎著一塊兒石柱,她就那樣雙腿交抱騎著石柱,白色裙裾在風中輕輕飄動,目光惆悵地遙望東南方向。
李嗣業目測了一下圓頂和地面的距離,估計掉下來摔不死,應該不是要自殺。他放心地走進門去,緊接著又退出來,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包,遞給吳娘子吩咐道:“今天晚上水盆羊肉,烤羊腿,這里面是胡椒,待會兒到龜茲市場上買點兒湯餅片兒,回來用蔥蒜熬餅湯,我們今晚聚餐。”
“喏,阿郎。”
如今吳娘子有了打下手的仆人,再也不用自己東跑西顛,叉著腰在院子里指揮道:“阿二,你去把地窖掛鉤上的半匹羊肉摘下來,在上面片三斤薄肉。阿三,給你這三十錢,去市場上賣五斤面片來,阿四,把兩根羊腿解下來,用鹽巴和胡椒腌住,再用松枝熏一下給我!都別磨蹭!趕緊去干活!”
李嗣業來到樓上李枚兒的房間,她在羊氈上擺著茶鍑和一大堆李嗣業不認識的器具,優雅地跪坐在地上,用羽毛清理著碾子。
他上前問道:“住得還習慣么?今天可有溫習功課?”
李枚兒輕輕地點點頭,李嗣業還要說話,卻被她伸手遞過來一茶碗,他只好伸手接過來,正好渴了,端起茶碗一飲而已盡。
李枚兒微微皺眉道:“阿兄,你這個狀態不適合吃茶,還是出去靜靜心再來。”
“我又不是來吃茶的,得,我還是出去罷。來到龜茲不要總躲在屋里,你應該出去找幾個閨蜜什么的,多跟別人說說話。”
枚兒輕飄飄地問:“我跟誰說話,跟院子里的那些粟特仆人說么?他們連中原官話都不會。”她朝兄長努出一個輕松的笑容:“阿兄不必操心我,我會慢慢習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