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著筆管的手微微顫抖,當落到紙面上卻穩如磐石,終于寫下了第一行字……
……
一到寒秋,李隆基便帶著他的寵妃和大臣們前往驪山溫泉宮居住,重病在身的李林甫也被皇帝邀請,被家人派仆從用軟轎抬著,跟隨浩浩蕩蕩的出行隊伍前往驪山的所在地昭應縣。
昭應縣原名會昌,這一縣制是專為驪山華清宮而設,因為圍繞驪山華清宮的規模,已經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城市群落,堪比長安城中的一縣之占地。所以李隆基以驪山建會昌,而且控制建筑人口數量,避免它繼續擴大,使得關中不堪重負。
李林甫到達昭應后,因為旅途耽擱更加病重,府上的醫官配了幾副藥都不見成效。家人病急亂投醫,在附近尋找了一個有名的巫醫。巫醫因見是李林甫,不敢怠慢,想了一個看似靠譜的借口說:“相公這是心念成疾致使邪祟入侵,若能得見圣人,定能夠驅除邪祟使病情好轉。”
李林甫立刻遣家人題寫書信一封,派人到宮中飛霜殿傳遞給皇帝,畢竟君臣相伴了十幾載,皇帝對李林甫還是有感情的,決定前去探望。
袁思藝和幾個宦官連忙勸阻:“陛下,李林甫既染惡疾,不明情狀,陛下不可以身涉險,不如派一個親信之人代陛下去探望。”
李隆基頗為猶疑,捻著胡須說道:“李林甫來信說,巫醫斷言見到朕就可以驅除邪祟病情好轉,朕豈能置之不理?”
“哎,陛下,巫醫之言,不可輕信吶。”袁思藝腦瓜子一轉,連忙上前進言道:“李林甫書信上說見到陛下就能好轉,何必親身去見,陛下只需站在高樓上,讓李林甫遠遠看一眼即可,這樣既保障了陛下安危,又成全了君臣之義。”
看這小腦袋瓜想問題,就是和正常人不一樣。他們前方百計不讓李林甫見到皇帝,實際上有更深層的考慮。
袁思藝和這幫勸諫的宦官,本來是李林甫在宮中的內線。
李林甫病重即將不久于人世,聽到這個消息誰最高興,難道是他的仇人嗎?當然不是,他明面上的仇人早已死光,背地里的仇人背負深仇,李林甫病死對他們來說太便宜了,不能親自手刃,千刀萬剮,豈能解去他們的心頭大恨。
現在最希望他死掉的就是他在深宮內收買的這些內宦,包括袁思藝在內,這些人全都收受了李林甫的好處,替他收集宮內皇帝的活動軌跡和一言一行,難聽點兒說就是替右相監視皇帝。但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他們的所作所為一旦被皇帝知曉,必然是人頭落地的下場,若是背后的始作俑者去世呢,那么這件事會永遠成為秘密,不會再被人提起。
李隆基接納了袁思藝的意見,下旨讓李林甫的家人將他抬到庭院中,自己則登上了宮殿的闕樓的降圣閣,手中握著紅巾居高臨下朝李林甫招手。
躺在胡床上的老人已經是風燭殘年,他也許曾經風光一時,也許曾獨掌朝綱,恐嚇群臣,使天下人畏懼。他最終要步入黃泉的路途,他枯槁的手臂輕輕地抬起,看著樓宇上身形模糊的君王,心中頓覺無限凄涼。
從開業二十五年起,到如今天寶十一載,他替皇帝掌了十六年的朝政,替他的懶惰背負了十六年的罵名。君王荒廢的政務,全由他一肩挑起,他知道他需要的是什么樣的臣子,所以甘心背負這個角色。如今他身染重病,卻求一見而不可得,果然世間涼薄最是君王心吶。
李隆基手中的那片紅巾已經遮擋了一切形象,只留下具象化的符號,在他的眼中恍惚飄搖。
右相艱難地動彈了一下手指:“你們,代我向陛下謝恩。”
李林甫的兒子妻妾們跪倒在地上,朝著高樓上的皇帝五體投地,三拜九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