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括緩緩坐了下來,以眼色驅散仆從,端起酒盞飲了一口潤喉,同時腹中正在醞釀措辭。“簫兄,元兄,你們前來敦煌,可是為了查我們西域商會?”
蕭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勢:“確實如此。”
張括無奈嘆了口氣:“蕭兄簫郎中,你可知道你此舉要斷掉多少人的身家?又要使得多少人妻離子散,無家可歸。”
“張括你可莫要唬我,本官一路走來,遍訪民情民意,對你們西域商會已經有了大致了解。你們獨占了整整一條官道驛路,變公器為私用。我朝高祖太宗自立業起,就明言五品以上官員不得入市,意在防范與民爭利。而你們卻與官府勾結,獨霸胡椒商貿,從中牟取暴利。使得行走印度的許多商幫轉做他行,或者干脆舍棄本業,斷了生計!我倒要問問張兄,你們此舉是不是斷了許多人的身家?”
張括放下酒盞,眼神中閃爍著兇光,隨即展顏一笑:“簫郎中,我不知道你這些消息是從哪里得來的,這是偏聽偏信,毫無道理。你可知道胡椒商路轉運未開通前,行走在通往印度商路南道上的商隊也不過三四家而已,這些人每年往河西乃至中原運送胡椒總計不過百余石,又相互勾結虛抬價格,致使洛陽紙貴,小小的一把胡椒,竟然被翻炒至十倍百倍的價格,天寶初年時長安西市上的胡椒均價為一千貫一斗,致使普通百姓望而怯步!”
“如今我們商會花大價錢修通了蔥嶺至小勃律,又從小勃律前往印度的驛站商道,將萬里路遙險阻變為一道通途。然后規劃人力,使沿途各族為我所用,來往接力運送倶有人操持。商道剛開通一年,便往河西長安等地運送胡椒香料五百余石。如今驛站轉運愈發純熟,每年可運胡椒一千五百余石,香料與檀木也有七百多石。使得長安城的胡椒價格從一千貫降至了六百多貫,這是不是等于讓利于廣大百姓?”
“況且你說我們奪人生路,我們奪誰的生路了?你所言那些商賈以前還需冒著生命危險從天竺萬里迢迢辛苦馱運,如今他們只需在陽關,酒泉,張掖,武威任何一個地方開價進貨,既降低了成本,又免于辛苦,這是皆大歡喜的好事情,為何在你的口中就變成了與民爭利的大奸大惡?”
蕭華雙手扶住膝蓋,身體微微后傾,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淡然問道:“胡椒長安的市價是六百三十一貫,敦煌是六百二十貫。西域商會給出合作商的價格是五百貫,這五百貫里拋卻少部分的人力成本,剩下的都哪里去了?是不是被其中的受益者瓜分殆盡,你們敦煌張氏今夜迫不及待地跳出來,想必也在其中分了一杯羹吧。”
張括連忙抬起雙手笑道:“蕭兄,你想錯了,我們家哪有如此的體量,不過是棲身在西域商會這棵大樹之下,獲得一點兒雨露陽光罷了。但是我要奉勸愚兄一句,莫要鉆牛角尖死胡同,這里面的利益糾葛復雜,背后的勢力之龐大,遠超你的想象。簫兄你名門顯貴,前途無量,何必要將自己置身于眾矢之的呢?”
這句話就算是**裸的威脅了,使得在場三人之間的氣氛瞬間凝固,元載想要緩和氣氛打個圓場,竟也不知道如何開口。
蕭華從案幾前站起來凜然挺胸,雙目光芒綻放,姿態昂揚宛如英雄赴死,壯士就戮:“我來敦煌查辦此案之前,就已經知道此番必有艱難險阻。一條天竺胡椒商路,每年獲利百萬緡,等同于我大唐舉國租庸調十之一成!這其中利益攸關者不計其數,安西、北庭、河西三鎮的諸多官員,各地的大家豪族牽涉其中,還有安西四軍鎮,北庭三軍,河西七萬子弟、各軍的軍使,甚至是掌握三鎮兵馬的這一位,都受益匪淺視為命脈。”
“可我蕭華就怕了嗎!我在明處你們在暗處,你們有千種手段而我只有一腔熱血!”他屈起雙指指著地板大聲道:“陽關的西域商會總行我一定要去,這個案子我也查定了!就算是刀斧加身也不改初衷!你們可以殺掉我,但休想阻擋我的路途,我若身死必惹得朝中震驚,請張兄和河西諸公多多思量。”
蕭華說罷便拂袖轉身大踏步往門外走去,大有一去不回頭之氣勢。張括在他身后怒聲喊道:”蕭華!“
蕭華停住了身形,張括誤認為還有轉機,便用苦口婆心的語氣請求道:“簫兄,你好好審時度勢想一想,那些背后驅使你來查案的人,真是為了什么公道正義嗎?真是為了百姓嗎?不是!他們也不過是為了一己私利,為了所謂權勢打擊對手而已!只有你傻乎乎地甘當做他人棋子,平白得罪了一堆人得不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