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中朝宣政殿內殿中,李亨端正地站在一面打磨得光可鑒人的大銅鏡前,身上披著大朝會祭天等重大場合才穿的黑色袞冕,冠冕十二旒,代表著皇家的威儀。
這是他自登基以來第一次穿如此隆重的服飾,今天也是進入長安以來的第一個黃道吉日。他要穿著這身袞冕前往太廟祭拜祖宗,告訴高祖太宗的在天之靈,不肖子孫們丟失長安九個月之后,終于把它又奪了回來,您們歷盡艱辛創造的大唐社稷如今還在,我李亨只要還有一口氣,就絕不會讓它落到外人的手上。
李輔國從內殿的邊門溜了進來,躬著身體站在李亨身后低聲說道:“李嗣業今日從春明門進入長安了,暫時下榻在他廣福坊的西涼王府中。”
李亨只是感嘆了一句:“他來得真夠遲的,讓其他兩位等急了吧。”
“他是老資格嘛,又是立下第一等大功的功勛之臣,讓別人等是應該的。”
李亨不在意李輔國的誅心之言,只是低頭看著銅鏡中巍峨挺拔的自己,幾個給他整理袍帶的小太監左右跑來跑去,看上去頗為辛苦。
李輔國不等皇帝再問,就繼續匯報情況:“他只帶了一名隨從大搖大擺入城,看來是有恃無恐啊。”
李亨面色稍微露出不悅,冷聲說道:“他何必要恐?朕又沒有害他的心?”
李輔國感受到皇帝異樣的目光,連忙把身體彎得更低了。
“他把麾下分為了三軍,分別駐守在灞上,細柳和香積寺,這三處皆距離長安不超過一日路程。”
李亨整理冠帶的動作凝滯了片刻,然后才回頭說道:“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關中就是一塊沒有屏障的平地,他把兵駐在哪里有什么區別?明日的朝會上你不要插嘴,該如何安排先等朕試探了他的態度再說。朕昨夜醒來細想,如今關中駐守非李嗣業麾下的軍隊數量,連他麾下嫡系的三分之一都不如,如果他是像安祿山、侯景這般的野心家……想想還真是讓朕毛骨悚然啊。”
李輔國撲騰一聲結結實實地跪在了地上,眼中擠出了淚水說道:“這……這全是奴婢及臣子們的過失,若不是我們無能,怎么會使陛下身邊竟沒有一支屬于自己的軍隊,讓您受此驚嚇,著實該死!”
“唉,你這是做什么,朕又沒有怪你。”李亨連忙彎下腰,將他攙扶了起來感慨道:“你對朕的忠心我心中清楚,只是你向來性子躁急于求成,世間事皆是欲速則不達,更何況將領任命涉及的不止是權勢,也涉及天下安危,所以愈發要小心翼翼。”
這時太監程元振走進宮門站在兩人身后躬身叉手道:“陛下,吉時快到了,請陛下前往太廟祭祖。”
李亨的神情一下子變得莊嚴肅穆起來,原地向后轉面朝宮門,雙手提著袍帶緩緩地朝外面走去。
……
李嗣業騎著照夜玉獅子行進在春明門橫街上,兩旁的坊墻等建筑物雖然沒有遭受什么大的破壞,但他能夠明顯感受到,今日的長安與往日完全不同了,不止是因為視野里有許多倒斃的尸體,也不止是因為家家戶戶都有人嚎哭著推著尸體往城外埋人。這座城市的雍容華貴和她的精氣神在城破的第一日便已經消失不見了。
這種東西就像是處子的初次一般,破城之后也只有零次和無數次。失去之后也就使依賴這座城市的人喪失了安全感。
他隨處都能見到在街道上乞討的男女,其中有一個瘋瘋癲癲的女人揮舞著破爛的袖子在街上來回舞動,行人紛紛側目躲避。
李嗣業騎著馬匹朝從她附近路過,這瘋女人突然攔在了他的馬前,嘴角抽搐著笑道:“大爺,我給你跳個舞,你賞奴一塊胡餅吃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