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雙手,他的皮膚鮮血淋漓。
他的雙手,她的脖頸之上總有著深深的勒痕。
極度地亢奮,極度地疲憊。
她的生活也被割裂了,痛苦和快樂,一個盛在左胸腔,一個盛在右胸腔。
混合在一起,隨著猛然恢復的呼吸,噴涌而出的時候,就變成了一種溫熱的不明信息。
他的腦海中不曾消褪那些帶著恥辱問號的句子。
只是,他已經不再把它們說出來。
他的發問,換來的只有沉默。
她死死咬住嘴唇。
他用力,用盡全力,想看看疼痛在她的臉上會發出什么樣的映射。
她攥緊了拳頭,腳趾也蜷縮起來。
可是她的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她的臉變成了光滑的石膏像。
她用高貴的沉默來反擊,這沉默的力量如有千鈞。
瘀傷,紫色,青色,黃色,而后,消失不見。
身體比我們更容易遺忘和原諒。
她當然也不是一直沉默,有時,特別是他力竭的時候,她會變得喋喋不休。
她講的都是片段,她回避了一切讓這些片段顯現出真實感的元素——時間、地點和名字。
她講的時候,一串串手機號碼就在他的腦海里蹦來跳去,他只好用雙手抓住自己的腦袋,防止它們從天靈蓋跳出來。
她滔滔不絕地講,他一邊聽,一邊強忍著胃部的不適。
只是,她的每一次講述,細節都完全不同。
她像是迷戀上這個游戲,她的大眼睛瞇了起來,在暗處窺視著他的表情,這使她擁有了一種貓的陰沉與機警。
而他的一切痛苦和煎熬都寫在臉上,他是一只沒有面具的公狐貍。
那些夜晚。
那些她盛裝離開的夜晚。
每一分,每一秒。
她講得那么詳細,每一秒都要用一分鐘的時間來講述。
她的用詞越來越放蕩,仿佛講述的不是她,不是陳瑤,不是那雙天真圓潤的大眼睛的故事,而是她道聽途說的別人的故事。
他躺在那里,閉著眼睛,他不想看到她神采飛揚的樣子,雖然這時的她非常美……
他的耳朵卻從指縫里,細細分辨著每一個聲母和韻母。
那些只有細節而缺少了人物的故事,他不曾錯過任何一個字。
他的腦海中所拼湊出的不再是人,而是一些抽象化的器官。
就像丑陋的花朵。
他沖進洗手間,嘔吐起來。
陳瑤一直沒有離開。其實她有著太多的機會。
在徐濤嘔吐的時候,在他洗澡的時候,在許許多多的其他時候。
她只需要打開房門,然后離開。徐濤已經不再綁住她了。
可是她一直沒有離開,在他的視線之外,她依然有著被囚禁的姿態。
那些時刻,她就靜靜地坐在那里,仿佛移動一下,都會是罪大惡極的背叛。
可是后來,她還是離開了,她出門去派出所保釋徐濤。
他干了什么,她不想知道,可還是被迫仔仔細細聽了一遍。
沒有人通知她。
徐濤徹夜未歸,她坐在黑暗中,感覺到脊椎深處傳來陣陣蟻行感。
螞蟻,蟻酸,也許,她感覺到的是一種混合了疼痛與刺癢的感覺。
她等到時鐘走到六點鐘,就開始洗澡。
七點半出門,她的妝容有些淺淡。
經常不化妝的人,妝容總是淺淡的,而日日化妝的人,妝容總是越來越濃重。
她在鏡子里端詳著自己,覺得這淺淡似乎少了隆重,于是拿起了那只大紅色的唇膏。
她去了最近的派出所,剛一開口,人們就把她領到了徐濤面前。
他被反銬在椅背上,雙眼青腫。
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可是,徐濤的眼神無比空洞,他說:“那個小男孩,找到了。”
她收住笑容,問他:“什么時候?在哪里?”
他說:“當天晚上就找到了。”
說完,他抬起頭,淚流滿面。
她,呆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