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著口罩和手套,他準備給這位死者化妝。
先是給死者擦拭身子,都擦干凈之后,胡一漢握著老人的手,給他剪指甲。
指甲很黑很長,胡一漢想,生前,這位老人的子女,有多久沒給他剪指甲了?
老人的臉上已經很粗糙了。
胡一漢給他刮臉敷面的時候又想,他的子女生前會為他洗臉嗎?
他干入殮師20年了。
胡一漢已經記不清,他究竟處理過多少具尸體。
多少次這樣向尸體提出問題,他到底是期待誰,來為死者回答這些遺憾呢?
一套程序完成,已經是晚上六點多了。
胡一漢洗了把臉,離開殯儀館。
車剛開出沒多遠,就被交警攔了下來。
交警是鮑余。
鮑余對他敬了個禮,“打擾一下,查酒駕。”
胡一漢對著測試器吹了一下,傳來滴滴滴的聲音。
“你喝酒了?”
“沒有啊,我剛才在工作。”胡一漢納悶。
“你工作有接觸到酒精之類的消毒用品嗎?”
“不會這么巧吧。”胡一漢撓了撓頭。
“沒關系,過一會兒再測一下。麻煩您把車靠邊停一下,把這個單子寫一遍。”
鮑余遞上一張A4紙,上面有一行字,字很小,像是詩——
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廣寒宮里無雙樹,由來同是一乾坤。
“這是什么?”
“新的規矩。”
鮑余笑了笑,“就照著上面這首詩抄一遍就可以了,如果你能看清楚這些字,并且認真寫出來,應該就是沒喝酒。”
他又和胡一漢敬了個禮,“請配合我的工作。”
這什么奇怪的規矩。
胡一漢照著那詩抄了一遍,抄完后,鮑余又拿出測試棒給他吹了下,這次顯示酒精沒有超標。
“行!你可以走了,飲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行車不規范,親人淚兩行。”
真是一個朝氣蓬勃的交警啊!
胡一漢想。
之后他開著車回到家,剛把車停好,忽然,非常意外地收到了杜麗馨給他發的短信,約他見面。
約見的地點,就在玉龍小區的天臺。
天臺上種了相當多的蔬菜。
養在塑料泡沫盒里的薄荷、小蔥、蓋菜,掛在鐵絲上的青瓜,葫蘆瓜。
晚上有風,胡一漢看見了站在天臺邊的杜麗馨,快步走了過去。
“有什么事嗎?”胡一漢問杜麗馨。
“警察好像已經發現了。”
“哦?他們來找過你了?”
“對,還和我婆婆,還有女兒都錄過口供,我很怕,我怕會不會有事。”
“不會的,你相信我,他們沒有證據,只要沒有證據,就不會懷疑到你們頭上。”胡一漢安慰道。
“可是……”
杜麗馨心神不寧,“我會一直想一直想,我很怕我會說錯話。”
“你什么都不用怕,你只要說去年小年這天,是你最后一次見李廣坤,之后,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了。”
“記住,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完全不知道他為什么會被殺,被什么人殺。”
“嗯。”
杜麗馨點點頭,“對不起,這件事把你給連累了。”
對于胡一漢,她相當愧疚。
“我和你說過了,我為你做的任何事,都是心甘情愿的。”
胡一漢看著杜麗馨,神色平靜。
他回想起第一次見杜麗馨,就是在這個天臺。
……
兩年前,他剛搬來這里。
天臺免費提供給居民種些東西。
胡一漢本身就喜歡綠葉植物,他就種了一些薄荷。
也正是在種東西的時候,他遇見了杜麗馨,杜麗馨會種一些絲瓜。
他記得,杜麗馨每天早晨和晚上都會來,他也每天早晚來。
剛開始,他們只是禮貌問候。
后來,杜麗馨種的菜會請他吃,他也回送一些薄荷草給杜麗馨。
他經常看到杜麗馨手臂上有一些傷痕,他暗暗替她擔心。
慢慢的,他們在天臺聊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候可以待一個小時。
他們互生好感,覺得每次在天臺的時候,是最舒服和開心的。
可就在這份愛意升溫的同時,突然發生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