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高宗顯慶五年,長安城,子夜時分,蒼穹星月全無,一片黑暗死寂。
城北一座高深的府宅里,后院的花廳中,燃著幾只白火燭。
下個月就是徐文遠六十大壽的日子了,跳動的燭火照亮了他布滿歲月刻痕的臉,疲憊且蒼涼。
房間充斥著一股壓抑的死亡氣息。
這種死亡氣息來自廳中的那口厚重的檀木棺材,里面躺著一具尸體,是他的兒子徐世航。
棺蓋并未蓋上,一方白布遮住了徐世航的尸身,徐文遠不敢揭開來看兒子最后一眼,因為別人告訴他,徐世航被人活燙驢了。
活燙驢是一道關東風味名食,其做法是將一頭活驢五花大綁,生剝驢皮,再用燒紅的鐵鉗,將還在冒血的活驢肉直接燙熟,撕下,蘸上醬料即可品嘗,據說其味妙絕天下,堪比龍肉。
徐文遠的嘴角抖動著,蒼老的眼神悲憤交雜,他歷經三代帝皇,官居國子監博士,更是當朝高宗皇帝的帝師,地位不可謂不尊崇,他做夢也沒想到,竟有人敢對他的兒子下這種狠手。
“徐青!”
門外走進一個有些弓背的小老頭。
“去把有功喚回家來,現在就去!”
徐有功是徐世航的獨子,也是徐文遠唯一的孫子,徐世航是個典型的官宦紈绔子弟,一生不學無術,只知道游山玩水,花天酒地,是各大青樓以及賭坊的常客。
每個月都會有人拿著他簽下的賬單,來徐府找徐文遠要錢,這些年徐文遠光是收下的賬單就裝了滿滿幾箱子,可徐世航不但不知收斂,反而愈演愈烈,看這架勢,不把徐文遠吃干喝盡,他是不會罷休了。
一年前,徐文遠忍無可忍,一怒之下跟他斷絕了關系,而這徐世航也是乖張的很,無家可歸后,他就去了鹿松觀出家做了道士,混了個溫飽,無論別人如何嘲笑,他都一概不理,也著實叫人無語。
然而,禍從天降,三天前的雨夜,鹿松觀被一伙神秘的賊匪打劫屠戮,道觀里包括徐世航在內的四十多個道士,全被殺絕,雖然徐世航是個敗家子,一直讓徐文遠氣怒焦心,但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如今白發人送黑發人,徐文遠又怎能不傷心悲痛。
鹿松觀中的其他道士都是被利索斬殺,唯有徐世航是被人活燙驢,徐文遠自是心疑,這里面的原因,恐怕絕非是山匪打劫這么簡單。
他要跟自己的孫子徐有功商議一下。
徐有功雖然是徐世航的兒子,但是父子倆卻有著天壤之別,徐有功從小聰慧絕倫,十五歲就登科及第,這讓徐文遠驚喜欣慰不已。
徐文遠幫他在大理寺謀了個司職的美差,經過三年的歷練,再加上徐有功自己卓越的表現,現在只等某個合適的要職出現空缺,徐有功就能立馬上位,光耀門楣。
鹿松觀的案子,轟動京師,朝野震驚,高宗下令大理寺速破此案,身為大理寺司職的徐有功第一時間就趕往了鹿松觀,然而三天過去了,案件偵破沒有任何新進展,徐文遠再也等不了了。
老管家徐青回道:“少爺下午回過家了。”
徐文遠大驚:“他下午回來過?我怎么不知道?”
徐青道:“是少爺叮囑我,不讓我通報您的。”
徐文遠頓感事情不對勁,隨即道:“那他現在人呢!”
徐青道:“去蒲州了。”
蒲州遠離長安千里,這個時候徐有功去蒲州做什么?
徐文遠越發不安了,不等徐文遠再問,徐青就又道:“少爺已經辭去了大理寺司職的官職,現在去往蒲州出任知縣了,少爺臨行前特別讓我轉話給您,讓您明日就安葬大少爺,另外關于此案,請您以后切莫再提,也莫要再問。”
徐文遠聞言,頓時臉色呆愕,久久不語……
蒲州,一連幾日的陰雨天后,今日太陽一下子竄了出來,天氣變得出奇的好。
街上各個商鋪的生意也都跟著好了起來,斜挑出屋檐的各種店招旗子被陽光照射得格外鮮艷。
徐有功背著包袱,默默的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眼神帶著書生特有的文青憂郁,卻又透著些許冷峻堅毅。
轉過一條街,徐有功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