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了云姨的話,心緒紛繁,難以名狀。家里有錢的時候,我心里的底氣起碼會多那么一點;爸媽沒事就好,只不過就是沒錢沒權了。
我說:“謝謝云姨,我給您留個電話,他們要是回來的話麻煩您告訴我一下。”
云姨給了我老爸的號碼,可手機號變成空號,事發突然,他們可能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吧。
今天是冬至,他們會不會回老家祭祖了。我抱著一絲絲渺茫的希望,跑回白樺村,家里仍空無一人。其實我不太擔心他們的安全,我老爸算是很聰明的人,在哪里都不會吃虧的。我只是想找到他們,告訴他們:沒事的,只不過是沒錢了嘛,只要一家人在一塊就行,我都長大了,我都在ktv當上領班了,我們家會慢慢好的。
我站在老家的院子里,看著滿院的雜草、塌掉的石塊,突然感到一陣悲涼。從前,我們家沒有什么錢,爺爺奶奶帶著我上學,爸爸媽媽在外面打工養家,我在白樺小學無憂無慮。而現在,我孤身一人,沒有人告訴我應該怎么做。我甚至在想,如果當初我好好讀書,現在我還是個受家人呵護的大學生,什么都不用想,就像小軍一樣。
多想也沒有用,現實冰冷似鐵。我在村里的小店里買了紙錢,一個人上山,祭奠爺爺奶奶和其他的祖先。祁山上樹叢中到處冒著白煙,爆竹聲此起彼伏。我買了十幾沓的紙,在爺爺奶奶墳前全部燒了,因為其他祖先的墳頭我不認識。爸媽知道,以前他們每年都會回來一次。
我獨立在蕭疏的荒山里,有那么一瞬間心上流過一股寒涼。那是一種被困在孤島無人無糧無生機的寒涼,從頭到腳,冷若尸身。
下山的時候,我聽見背后有人喊我,仿佛是我老爸那中年滄桑的煙嗓。這絕不可能,我應該是被爆竹聲炸暈了吧。當我再聽見“小生”時,這個人已經走到我的身邊。原來是小寶叔。小寶叔算我家的親戚,我聽爺爺說過,小寶叔的父親跟我爺爺是同父異母。雖然我不太清楚這關系,但是小時候我們兩家是經常走動的。小寶叔是個光棍,年近四十還沒討老婆,孑然一身。小寶叔父母尚在時天天催他成家,他就是不聽,年頭出去,年尾回來,總是一個人。
小寶叔是個酒鬼,離開酒就活不了。他可以三月不知肉味甚至不知飯味,決不能沒有酒味,李白見了他也要叩首稱臣。小寶叔只喝白酒,李白當然也是喝白的。但小寶叔和李白之間還是有區別的。李白酒后才情高漲,秀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小寶叔酒后一吐就是穢物,吐的比吃的還多。他還滿嘴胡言亂語,不知是吐真言還是胡言,唧唧歪歪說個不停,沒一個小時打不住。然后痛快地呼呼大睡。
小寶叔問我:“小生現在在哪出息呢?”
“小寶叔又在笑我啦,還不是在外面討生活。”我好似與生俱來的與任何人進行俗套的溝通的本領,“我現在在省城呢。”
寶書的牙灰黃不堪:“做什么工作的啊?混得好當了老板以后小寶叔就給你當保安去!哈哈!”
我笑道:“小寶叔,我當上老板,不還是你的侄子嘛。”
“哈哈”小寶叔常年因為喝酒泛紅的臉,“你在省城,怎么不跟你爸在一起呢?”
“我爸真在省城嗎?”我迫不及待的問,并給他點起了煙。
“怎么,你不知道嗎。去我們工地一個多月了!”小寶叔被酒迷醉,并不在意人生的起伏,“你說啊,還是我們兄弟在一起好啊,以前就是這樣嘛。你爸雖然當了幾年官,但是回到工地,跟我們這些人在一塊還是沒變。什么發達不發達的,一家人在一起打拼一起喝酒多好!”
“我爸在你們工地!”十年之前,我在白樺小學的時候,我爸也是在工地打工養家,跟村里其他青年們一樣,“小寶叔,你什么時候走,我們一起吧。”
煙氣繚繞,鎖住小寶叔的面龐:“好啊,過完冬至,后天走,明天我還要去你三叔家喝酒呢!”
小寶叔瀟灑地在山間小道上往前走,我跟在后面。金色的夕陽,金色的山頭,把這一切渲染得就像是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