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溫持續飛降。我們已經在工地上歇了七天。工地全面停工了,就算室內的裝修工作,比如老爸他們所在的木工班組,也不得不停下來。工地上的三幢樓在寒風中屹立,明年開春就能竣工了。其他工友們陸續地回家了,有的工資已經到賬,有的拿了一部分錢,還有的回家等老板電話。木工班組活停得最遲,因此留下來的人最多,差不多只走了兩三個人。
我們一家以及同村的叔叔們都沒走。他們拿不到全部工資是不會走的,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都等著這點錢。有的要用這錢為父母買暖和點的鞋,有的要為妻子買時髦的衣服,有的要為兒子買禮物,他們早在心里盤算好了,只等著領到錢買東西回家。他們必須等。
我們這七天過得很不舒坦。我們一家人加在一起,身上只有兩三千塊錢,還是老爸找那些領到工資的工友們借的,只好省吃儉用。我們的一天是這樣過的:早上睡覺,把早飯省了;中午煮泡面;晚上太冷,把中午剩下的面加點開水加點菜,就算飽了。即便這樣,我們也已經囊中羞澀,不知道能撐到什么時候。老爸老媽似乎已經習慣,他們年輕時就是這樣過來的。工地上發工資與別處不同,拿的是“年薪”,平日里只發些生活費交通費,但偏偏“年薪”又遲遲到不了手里。每次老媽都覺得對不起我和阿花,說跟他們在一起還要吃苦。
這天,我和老爸去小寶叔屋里,一起商量向包工頭討工資的事。小寶叔還沒有吃飯,在床上躺著嚼花生米。等一會兒,煮的面差不多好了。小寶叔扔掉剩的小半根煙頭,揭開桶蓋,香氣撲面而來,很快飄滿屋子,他呼呼地吃起來。老爸問:“怎么今天晚上不喝酒?”
“酒剩的不多了,我現在要控制點,一天只喝一頓酒。”
“喲,那可真是太難為你了,以前可是一天四頓啊!”
吃完了面,我給他們兩人均點上一支煙,我們三個開始吞云吐霧。然后,我就開始在旁邊靜靜聽著他們的對話。
小寶叔說:“我們下午還要去嗎?”
“當然去,”老爸彈了彈煙灰,“難道在這里等著他們送錢過來。”
小寶叔嘆了口氣:“真不知道我們啥時能回家。”
老爸沒有回答,他估計心里也想問這個問題,可不知道誰能解答,他吸著煙,眼里充滿愿景的望著窗外。
我們這幾天做的唯一的事就是每天下午去找老板要錢,我的工資雖然不多,但是我每次都會跟著去。美其名曰,作為新生代農民工的代表。其實我主要是想幫幫老爸的忙,多個人總是好的,哪怕只是壯膽。
工地上簡易的會議室里,一張紫紅色矩形會議桌,凌亂地放著報紙、安全帽。墻角擺放著各類工具。空調溫度打的很高,熱浪習習。工地上的水電費全算在老板賬上,空調都二十四小時開著。我們來得早了,會議室空無一人。木工班組的叔叔們坐在椅子上,拿起報紙端詳,不認識字,只能盯著上面的圖畫。一盒煙即將告罄之際,門嘩地開了,冷風趁勢卷進來,桌上的報紙意志不堅定,紛紛落下來。進來的是包工頭何榮,后面跟著幾位工友。何榮高大魁梧,金剛怒目,八字胡比斯大林的都威嚴。他雙手插在上衣的大口袋里,夾個公文包,鼓鼓的,像是吃撐了的胃。后面幾個人佝僂著腰瑟瑟縮縮的進來。何榮將公文包“啪”地往桌上一拍,一屁股埋到椅子中,脫下右手的手套,燒了一支煙,一吐一納,板著臉說:“錢還沒有到。要工資來這么多人干嘛,想打架啊!”說起打架,我恐怕比在座的各位叔叔們都有資歷,但是我沒有說話,只是往前站了站,同時用眼睛瞪著他。
一位工友叔叔囁嚅著說:“何老板,什么時候能發工資,我們都等著錢回家過年呢。”
何榮拔出口中的煙,猛地站起來,氣勢洶洶道:“錢!就你們需要錢!我也等著錢回家過年!你們天天找我有什么用,我也是給老板打工的,他不給錢我有什么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