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仲平沉聲道:“這確實是從正面貫穿傷,但這只能證明你與韃子作戰。你只是區區哨官,按編制麾下不過九十六人,可如今,你身后士兵不下三百人(吳爭麾下一百三十幾人,還有金山衛明軍俘虜近二百人,此時被廖仲平算在了吳爭頭上),這又如何解釋?”
吳爭答道:“回大人,其中一百人,是原金山衛所軍士,卑職在震澤縣官道收攏來的。后面近二百人,是被韃子俘虜,關押在金山衛碼頭的明軍,被卑職率眾襲擊碼頭時救出。”
廖仲平道:“既然不是你手下士兵,如何保證其中沒有韃子奸細。你可上岸,他們不準。”
吳爭心頭拔涼拔涼的,他回頭看去,在那一百多雙眼睛,布滿了失望和迷茫。
陳勝迎著吳爭的目光,苦笑道:“命該如此,這怪不得大人,大人不必為難,只管上岸,我等自有去處。”
自有去處?去何處?
長江以北,皆是滿清占領,杭州以北,也已經在滿清掌控之中。
看著陳勝和那一百多人的眼神,在這一刻,吳爭想到的是,當初向將士們承諾過的,同生共死的諾言。
一股熱血上涌,他回身沖著廖仲平道:“大人,他們與卑職在嘉興府北面官道,一起殺死五十七個韃子,又在金山衛與卑職一起全殲一百韃子,這樣的士兵,怎么可能是韃子奸細?卑職愿以項上人頭為他們作保。”
廖仲平厲聲道:“你自己嫌疑尚未解除,本官念你身上有傷,方才破例準你上岸。這是京畿重地,你作保?你承擔得了罪責嗎?”
吳爭悲憤莫名,京畿?紹興府倒成了大明京畿了。
“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卑職還真不知道,這區區紹興府竟成了大明京畿重地了?”
這句諷刺南宋小朝廷的詩,太符合現在的情形了。
吳爭念出這句詩時,心里已定,與身后將士生死于共。
果然,聽吳爭念出這句詩,廖仲平大怒,“放肆!你敢污蔑朝廷、污蔑魯監國?”
吳爭冷冷道:“大人不必扣大帽子,要殺便殺,我吳爭要眨一下眼就是韃子養的。”
“本官成全你。”廖仲平右手一舉,帶來的兩隊人馬迅速彎弓搭箭。
遠處周思民是真急了,他往前踏出一步,正待出聲。
卻被鄭叔死命地擋住,“公子,世道叵測,萬萬不可輕易暴露了身份。奴觀吳哨官是個有勇有謀之人,公子稍安勿躁,靜觀其變才好。”
二憨、小安已經手按刀柄,特別是二憨,一雙牛眼死死地盯著廖仲平,就準備戰端一起,首先將廖仲平制住。
陳勝等一百多將士,再次彎弓,他們眼神堅定。
既然吳哨官愿意為他們出頭,那就拼死一搏,是為同生共死。
吳爭是真的被逼得沒辦法了,位卑言輕,此時不用說找朝廷上訴了,恐怕連眼前副千戶這關都難過去。剩下能做的,也只能一賭。
從方才對話,吳爭能感覺到廖仲平還是個肯講理的。
至少他能在檢查過自己傷口后,作出了公正的評價。
那就賭廖仲平是個講道理的人,賭廖仲平是個有良知的人。
君子欺之以方。
吳爭轉身,對著圍觀的百姓,再次撕開剛剛掩上的衣襟,將創口展示于眾人面前。
“諸位父老鄉親,在下吳爭,上虞縣始寧鎮吳莊人。在嘉定隨叔父吳之番,為大明、為朝廷與韃子浴血拼殺,抗擊數十倍之敵三日三夜,終因寡不敵眾,叔父為國捐軀。我因受箭創人事不省,被麾下救出,方留下這條殘命。養傷之際,我一路上收攏潰兵,從沒忘記守土抗戰之責,在震澤縣官道,我率眾全殲五十七個韃子。后在金山衛碼頭,全殲一百韃子。”
“不想,如今我千里迢迢返回故鄉,竟被上官扣以奸細、叛亂罪在此處死,諸位父老鄉親,我沒死在與韃子廝殺的戰場上,卻死在自己人的手里,我冤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