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林踏著月色而來,順著一條冒著惡臭氣味的小道往里走。
沿路席地而坐、衣衫襤褸的士兵們,僅僅是斜了王一林一眼,不用說行禮,連聲招呼也懶得打。
王一林筆直往前走著,一個中年漢子突然不知從哪竄出來,他用祈盼的眼神看著王一林,緊張地問道:“王大人,怎樣……王爺肯收容我部人馬嗎?”
在火光的映照下,他身上幾次破爛的軍服,依稀還能辨認出是百戶官服。
然而,雖說是戰亂之際,可終究是天子腳下,一個百戶淪落至此,已經足以令人心酸了。
朝廷是“仁慈”的,雖然沒有賞賜撫恤這些幸存的潰兵,但也沒有降罪責罰他們臨陣脫逃之罪。
只是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天意難測,半個月之前,他們還是堂堂朝廷水師將士,半個月后的現在,卻淪落到連乞丐都不如。
王一林沉默著,微微搖頭。
那百戶失望地嘆息一聲,原本還有著神采的眼睛,漸漸灰黯,“想來也是,我部本是朝廷水師,連朝廷都不肯收容,何況是遠在杭州的郡王……可王大人,郡王也是大將軍啊,說起來,我部也算是他的麾下,況且,公爺組建新水師,起初也是大將軍的意思……哎,說這些也沒用了,我部早沒有了糧食補給,若是沒有大人拿銀子貼補著,怕是早就熬不過去了,可大人又能供養幾天呢,這可是數千人哪?!”
邊上不少將士聽著那百戶的話語聲,慢慢地靠近,空洞的眼睛里,看不出一絲神采,這一幕若是讓吳爭看到,怕是第一反應就是植物大戰僵尸。
王一林搖搖頭道:“不是王爺不答應,是我壓根沒提起此事。”
那百戶驚訝道:“大人這是為什么啊?王爺麾下瀝海衛每人省口吃的,就能讓我部活下去……不成,既然大人不好意思開口,那就我去求王爺。”
“去求什么?”王一林怒道,“我叔是怎么死的,你們都忘了……吳爭被皇帝下旨追殺,卻還想擁戴朱氏,讓我帶你們繞出定淮門夾擊大勝關,可我不答應,我寧可餓死,也不再替朱氏效力……我有銀子,叔給我留下了些銀子,明日我再取來買些糧食來……總餓不死你們。”
那百戶眼中閃過一絲喜色,但他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定定地看著王一林,“大人就算家財萬貫,怕也喂不飽這數千張嘴……大人方才是說,王爺有意啟用我部,攻大勝關側翼?”
王一林被問愣了,他突然抬手狠狠地抽了百戶一記響亮的耳光,“王亮,你可是叔一手提攜的,難道你要為一口吃食,還想讓兄弟們拿命為朱氏賣命?你可知道,兄弟們兵甲匱乏,得死多少人?就算這仗勝了,那也是替朱氏打的……我不甘心!”
王亮“嚓”地一聲撕開自己的破爛官服,露出疤痕累累的胸膛,然后慢慢跪在王一林面前,仰頭道:“大人,只要你一聲令下,就算是即刻舉兵攻皇城,身先士卒、粉身碎骨,我王亮也不帶一絲含糊的,可先得讓弟兄們吃飽了肚子,你說不能劫掠民眾,我王亮這些天約束著弟兄們,可有搶過百姓一糧食?大人哪……總得先活下去啊,求大人了,帶兄弟去攻大勝關吧!”
王亮說到此處,伏下身子,向王一林磕起頭來。
王一林憤怒的抬腳猛踹,可周圍無數的士兵都圍著王一林跪了下來,他們不說話,只是象王亮一樣的不斷磕頭。
王一林踹不下去了,他驚愕地看著黑壓壓地一片人影,看著他們身上的襤褸衣衫,王一林流淚了。
他哽咽道:“你們可知道,這是送死,吳爭可沒拿你們當過自己人,他明知道你們的存在,可從不提及來補給你們,此時他只是需要一支偏師,去牽制清軍。你們應該知道,連京衛、建陽衛都奈何不了的清軍,就憑你們這支不知所謂的潰兵、連把象樣的刀都沒有……連長安街上的乞丐都比你們光鮮……你們還能殺敵嗎,是去送死吧?那還不如餓死在這,好歹是亂墳崗,能留個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