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我恨自己姓朱,正象父皇揮劍斬斷我手臂時,對我說,為何要生在皇家……吳爭,不是我不肯……你該明白,我什么都肯讓,唯獨這份家業不能,因為我姓朱!”
看著朱媺娖情意流露,讓他想起那個分他百年老參療傷的俊郎公子,吳爭心中最柔軟處被捅了一下,他輕嘆道:“陛下誤會了,臣并無不臣之念。”
朱媺娖定定地看著吳爭,“心里話?”
“是。”
朱媺娖突然微笑起來,“我知道你是個君子。”
吳爭苦笑道:“剛見陛下時,臣就說了,臣叫吳爭,無法無天的吳,爭強好勝的爭。”
朱媺娖含笑看著吳爭,“想當日,你還逼我與你結為義兄弟。”
吳爭捂臉,輕“嗷”了一聲。
“你還逼我喊你大哥。”
吳爭有些受不了了。
“你今日還想聽我喚你……大哥,嗎?”
吳爭心頭一跳,同樣的人,同樣的兩個字,吳爭突然就品出了不同來。
當日那一聲“大哥”,有羞澀、無奈、嗔怪,重要的是有深深的信任和一絲難言的依賴。
可今日這一聲“大哥”,是熱情如火、讓人心口一蕩,卻沒了讓吳爭曾經悸動的信任、依賴。
時光荏苒,吳爭不再是那個無法無天、爭強好勝的哨長,而她,也不再是那個有著一雙干凈眼睛的周公子。
吳爭有些無端的迷茫起來。
朱媺娖語調變得很溫柔,“我今日來,確實有事要和你商量。”
“陛下只管吩咐就是。”
“我已登基,可我終究是個女子……女子總要嫁人。”朱媺娖的臉漸漸粉紅起來,“內有我為你做堅強后盾,外有你為國拒敵攻伐,內外同心、琴瑟和鳴,如此,我朝必能中興、北伐定能成功……若日后誕下子嗣,便可立為太子,基業由此便有了傳承……吳爭,你意下如何?”
終究是女子,未嫁女子,朱媺娖的聲音越來越輕,以至不可聞。
吳爭心中突地一跳,看著朱媺娖此時含羞的臉,有一種點頭答應的沖動。
但,也只是沖動。
吳爭之所以一直拒絕朱媺娖,并非朱媺娖有什么地方不夠好,也不是吳爭心中無情。
而是吳爭明白,如果和朱媺娖結合,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將化為烏有。
這天下,也會因為此事,兜了個大大的圈,再回到原來,按既成的慣性向前。
一切會回到原樣。
就算被大順、大西、清軍殺了大半宗室,可江南宗室的人數依舊在十多萬之眾(包括旁支),這些人因祖宗家法而手無縛雞之力、一無所長,需要朝廷供養,而他們一人一年的耗費,是民眾的百倍,甚至千倍。
若是民眾,吳爭還不擔心,可以授之以漁,自己養活自己,可這些人,只能混吃等死。
有據可查,萬歷三十年(1602),一年間,朝廷歲入近三千萬兩,其中供養宗室花費一千八百九十余萬兩,占了整年歲入六成不止,官員俸祿支出為四百余萬兩,而軍費支出才六百多萬兩。
吳爭自認,是養不起這些蠹蟲的。
可一旦走出這一步,吳爭更無法向那些聚集在自己麾下的人交待,建立一個新世界、新國度,一切都會成為一個笑話。
吳爭很難想象,當數以十萬之眾的宗室成員涌向自己,向自己討要他們“該得”的俸祿之時,能揮刀相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