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龍抬頭道,“王爺可知,為何您權傾天下,人心依舊若即若離嗎?遠的不說,近的,如首輔、如子龍、如大將軍府諸公……您不會不知道,子龍召集上萬人,動靜不為大將軍府偵知吧?”
吳爭神色凝重,點點頭道:“臥子先生所言甚是……爭也想不通這點,按理說,諸公心向我,不該任由你……胡來!”
陳子龍輕輕一嘆,起身,走到墻角的草堆,和身往上一躺。
側身背對吳爭,象是自言自語,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吳爭腦子里“轟”地一聲,象是抓到了一些什么,可一時半會又不能通透。
躊躇間,陳子龍再次說道,“讀書人明事理……明的是什么理?”
“傳承!”陳子龍依舊背對著吳爭,“王爺想要一個君不君、臣不臣、棄士人、扶布衣的世道,那就須改變讀書人的想法……確實,王爺也在這么做了,可用的人不對,讓舊人教新人,事倍,功半矣!”
吳爭大悟,躬身一禮,“謝臥子先生指教!”
陳子龍揮揮手,“汝不殺伯仁,伯仁亦為汝而死,前有首輔,今有子龍……商賈逐利不可盡信,莫負讀書人!”
吳爭張口,注視側臥的陳子龍良久,幾度欲言又止,然,最終輕輕一嘆,轉身而去。
……。
名滿江南的臥子先生,死了。
不是死于獄中,而是死于刑場。
湧金門外,西子湖邊。
讀書人連尋個死地,也是那么詩情畫意。
吳爭同意,雖然沒有去觀斬,但,陳子龍無論提出什么樣的條件,吳爭決定,都一一滿足。
任何時候,不能虧待了讀書人!
正如陳子龍最后囑托——莫負讀書人!
吳爭甚至同意,不阻攔陳子龍任何故舊至交的交談、觀刑和民眾自發的祭祀。
這是一場數萬人參與的公審。
從周邊各府聞訊涌來的上萬讀書人,皆跪地痛哭。
痛哭聲,可謂驚天地、泣鬼神。
吳爭雖然沒有親眼看到、聽到,但可以想象得出,這種場面。
一代文豪,沒有死在韃子的刀下,卻死在了自己人的刑罰下,世間最大的悲哀,莫過于此!
按察司,以張煌言為首,組成七人陪審。
眾目睽睽之下,除張煌言棄權,另六人皆裁定陳子龍有罪,死罪!
沒有人敢在這種局面下枉法,這是吳爭的明謀。
殺人不難。
難在于,誅心!
無數的人在場內詛咒著,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誰都明白,他們在詛咒誰。
這是一場無法挽回的審判。
無法挽回之處在于,無人能、敢去質疑它的結果。
陳子龍自己主動認罪服法,而所獲之罪,又是不赦之列的謀反罪,恐怕連天王老子到來,也難以改變他的結局。
而大將軍府的政務,從五年前開府之日,吳王殿下就未插手過。
也就是說,按察司組成的陪審團,皆是江南極負盛名之輩。
譬如,為陳子龍兩朝同僚,清軍南下之時,寫下絕句“……君恩未報徒長恨,臣道無虧在克艱;寄語千秋青史筆,衣冠二字莫輕刪”明志的天啟年進士張肯堂。
譬如,少時與陳子龍、宋征輿共稱“云間三子”,同為應社成員,此時為吏部主事的李雯。
連這些陳子龍的故交至友,皆認為陳子龍所犯之罪不可赦,陳子龍自然是死定了。
吳爭要的就是這個結果,此時,怕再沒有人,可以阻擋自己改變這天下的腳步。
無論是誰,皆掃除之!
哪怕是名滿天下的臥子先生,亦不能!
可敬重之,然,須殺之!
不殺,則法不可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