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爭心里苦笑,好嘛,這北伐還差一口氣呢,爭執天下“正朔”便不請自來了。
難道,自己真的是無力改變這二百多年大明“養士”的功德嗎?
可吳爭更不明白,既然天下士人感念大明二百多年“養士”的功德,清軍入關時,這些人都干嘛去了?
譬如眼前這個“正義凜然”的百史先生。
倒不是說吳爭譏諷陳名夏的為人,恰恰相反,陳名夏降清,是不得已,他在順天府城破前十幾天,他還建議召集山東義勇救援京師來著,京城陷落之日,陳名夏上吊自殺未果。
君子論行不論心,能如此,足矣!
人不能勝天,人之渺小,無力勝天,但凡勝天,皆是附會。
抗爭過,死過,便已足慰世人之心,比起身邊這水太涼、頭皮癢的貨,那是高潔太多了。
吳爭依舊笑著,哪怕是僵硬的。
“百史先生請坐……可否與孤講講,敵京城軍備、人心……亦或者,清廷欲何為?”吳爭其實不需要聽身陷圇圄的陳名夏講述,吳爭只是給他一個機會。
錢謙益懂了,他急啊,甚至于用手指暗中捅捅陳名夏的腰。
陳名夏也懂啊。
身負盛名的陳名夏,若是連這都不懂,那真是見面不如聞名了。
陳名夏是謙恭的,他躬身道:“王師北伐,順應人心……以大將軍之威名,黃河以北,皆可傳檄而定……。”
吳爭臉色漸漸冷淡,抬手毫不客氣地打斷道:“百史先生不必恭維本王……我軍如何、百姓如何……無須先生贅言,本王只想聽,順天府人心所向……還有,先生認為,今日濟爾哈朗前來求和,意欲何為……本王該不該應下?”
陳名夏義正詞嚴地道:“京城人心,自是向我……!”
“孤明白……大概是與先生一樣,身在曹營心在漢!”
就算是傻子,也能聽出吳爭話中的揶揄。
陳名夏老臉閃過一抹赤色,“大將軍英明……名夏以為,大將軍應當答應清廷所請,化干戈為玉帛,此舉為天下蒼生福祉……!”
“照先生所言……那嘉定三屠、揚州十日,還有江陰屠城等等諸如此類慘事……皆可一笑泯恩仇了么?”
陳名夏堅定地看著吳爭,“怨家家解不宜結……王師北伐之勢,敵已有充足防備,若大將軍決意強攻破城,死傷將士何其多?京城及周邊數百萬百姓,亦將淪為大將軍手下炮灰……既然此時我為強勢,敵為劣勢,且敵已有請和之心,愿意退回關外,將社稷拱手相讓……為何還要讓生靈涂炭……望大將軍為天下百姓福祉……三思而后行哪!”
吳爭笑了。
笑得很假,假到連自己都感覺,還不如板臉更自然些。
吳爭扭過頭,隨口問錢謙益,“虞山先生也是這般認為?”
錢謙益是真急哪,他一聽吳爭問詢,雙腿一曲,跪答道:“罪臣不敢茍同!”
如果不是知道錢謙益的年齡,吳爭甚至認為,錢謙益只有半百之齡,瞧他射手矯健的……嘖嘖,真是保養得當啊!
“哦,這倒是讓孤意外了……來,講講。”
錢謙益正色道:“打蛇不死,必被反噬……前明歷代皇帝的縱容、懈怠,才造成了后金不斷壯大……如今,殿下手執百萬虎賁,當效仿古之白起……將這些惡賊斬盡殺絕,方可平民憤,方可告慰妄死于賊人屠刀下的百萬冤魂……!”
說到后來,錢謙益咬牙切齒,形如瘋狂,全沒了今日讀書人的“涵養”風度。
吳爭聽出來了,錢謙益不是作假,他心中有恨,妻女落入多爾袞手中,數年不知生死,這種恨,已經刻骨銘心了。
吳爭掃視著這話語顛倒的二人,不由地嘆息道:“二位講的,孤其實都想過……如今清廷開始嚴防死守,我軍看似兩路告大捷,可每往北進一步,傷亡便加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