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之后開始查“多形性腺瘤”,知道這是一種好發于腮腺部位的常見腫瘤,大部分是良性。根據檢查結果,我右腮的這個邊界規則,活動性良好,不痛不癢,說明既沒有惡變,也沒有侵襲到面部神經,應該是一個良性腫瘤這腫瘤大部分也都是良性。
這樣子覺得心里松了一口氣。想,腫瘤嘛,本來就分良性、惡性,也不是一提到腫瘤就想到“癌”,切掉就好,沒啥大不了的。
可是查出來結果之后,心態就忽然變得不一樣了。大概每一個年輕人都會覺得,腫瘤之類的可怕的詞兒離自己會很遠,盡管生活中時常能聽到,可沒幾個人會覺得那東西真會落在自己身上。可現在忽然落在我身上了,叫我覺得自己挺倒霉。有時候對自己說,嚯,我長了腫瘤你們誰長過有時候又對自己說,唉,怎么偏偏是我長了這東西,別人都沒事兒
接著做任何需要長期規劃的事情的時候都覺得提不起勁。碼字的寫到得意劇情,腦袋里正在想幾十萬字之后這個人物該怎樣怎樣,忽然腫瘤二字憑空跳出,一下子把我的得意洋洋打消。于是就長出一口氣,開始腦袋里反復想查過的資料,自己臉上那東西的現狀,再對自己說,良性、良性、過完年就切掉,沒什么
還開始覺得腫瘤開始疼。一上火心情不好就微微疼。這件事倒叫是叫我領教了另一個新奇的領域原來心理狀態能對生理狀態產生這么巨大而明顯的影響。確診之前二十年它一天也沒疼過,不小心撞上都毫無感覺,可一旦確診之后,竟然第二天就覺得微微疼,且一疼疼了一個月
這么惶惶一段時間之后,今年過完年,3月份,我決定把它切掉。要去醫院的頭一天晚上她例行又復查資料,結果發現我們之前找錯了醫院。
做多形性腺瘤比較好的醫院的確是華西,可華西有好幾個醫院,我們應該去的是華西口腔醫院的頭頸腫瘤科。當天晚上開始掛號,才發現這個醫院的號難掛得可怕,一個多星期都搶不到。
直到清明節的晚上九點多,要出去給我媽媽燒紙錢。寫完祭帖之后我看了一眼她在桌上的照片,她也在看我。我就拿起手機打開華西口腔的醫院公眾號,點掛號,看到有一個預約選項是綠色的,就點了“預約”,然后一個星期沒搶到的號就莫名其妙掛上了。謝謝媽媽。
過幾天去醫院,看了醫生,醫生同樣直言要手術。
其實這個手術除去腫瘤本身之外,麻煩的還有面部神經損傷的可能性。我問醫生,大夫啊,我聽說做這個手術有可能導致口眼歪斜,面癱且終生無法恢復,那,這個可能性有多大大夫對我說,別的醫院我們不清楚,在我們華西口腔,這種可能性是五千分之一。
好,華西口腔,全國第二,真是霸氣。
我還沒來得及高興,他又摸了摸我的腫瘤,說,嗯,邊界嘛活動性還不錯,但不排除惡變的可能。好了,你們去樓下辦入院等排期手術吧
辦了入院登記,被告知要等床位,一到一個半月。
回到家之后煎熬就開始了。總是想著醫生那一句“不排除惡變的可能”。其實在此之前我自己也想過這種可能性15年以上的多形性腺瘤惡變概率已經達到95,何況我這個近期生長速度還是加快了。這叫我對世界和人生的看法都改變了,開始真真切切意識到自己不過是蕓蕓眾生之中的一員,并無天命。一些可能落在別人身上的事情,一樣可能落在我身上。
從前看到車禍、泥石流、空難、偶然因素引起的意外,都覺得不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這時候意識到,在災禍中去世的那些人,一定每個人也都是這么想的。我行事更加謹小慎微了,甚至路過路邊攤瞧見有煤氣罐的時候,都要快步走過以防偶然爆炸被波及。還開始認真地關注自己的身體狀況,去檢查從前一些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的小毛病小問題當然這些也查出了另外一些比較嚴重的問題,不過不在此篇之列。
本月,即6月的時候,醫院終于給我來了電話,叫我入院。
于是在家里備了貓糧貓砂和水,兩個人拖著行李箱去住院。
以下有關住院詳情,我說得詳細一些,以防最好沒有人用得上。
入院之后被告知因疫情防控需求,陪床家屬及病人在進入10層腫瘤科病房之后就不允許再外出,如果家屬外出,就不可以再回來,也不可以中途換家屬。
我們不大走運,被分到一個七人病房,病床在中間。床位有一張藍色可放折疊椅,晚上就給陪護家屬睡。
我倆進入病房站在病床邊發了一會兒呆,看到同病房幾位病友腦袋包得嚴嚴實實,人人都從脖子里探出一根血色引流管,把體內鮮紅液體引至一個小球里,覺得恐怖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