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后,混沌之氣又涌入天地,鬼族當中也才慢慢變化出兩種人。要說這兩種人,就要先說我的族人。”
“我們的先祖既然是天地化生的,便也效法天地,隨心所欲。用你們的話來說,渴了就飲水,累了就睡去,開心就大笑,悲傷就大哭,性情純良,仿若嬰孩。”
“但之后誕生的兩種人,其中一支共有四類,就是如今的蛟羽須羅。這一支,繼承了我們隨心所欲的天性,卻缺少了心中的理性克制,因而化形之后更像禽獸之屬。另一支,則是你們人,繼承了我們的理性克制,卻少了純良的天性……不過如今看也是因此,才能繁衍興盛。”
李伯辰聽到此處,忍不住皺了眉,道:“須彌人和羅剎人,隨心所欲的天性?我倒聽說在魔國,羅剎人、須彌人,都是強者為尊。我們這里雖然也是強者為尊,卻知道愛護老幼、扶助弱者——或許有許多人做不到,但至少人人都清楚該這么做。”
“可我聽說在魔國……”他頓了頓,又道,“至少我聽說過兩件事——一個羅剎人看中另一個羅剎人的東西,就去索要。那人不給,就被殺了。殺人者不但沒有被懲罰,反倒被認為勇敢強大。”
“另一件,一個孩子被生出來,也無人照看,任其自生自滅。要是夭折了,就被充作口糧——你說你們鬼族天性純良,這也是得自你們的天性么?”
畢亥笑了笑:“難道不是么?見著好的東西,你不想得到么?一個人強壯有力,不覺得是強者么?嬰孩拖累自身,難道不覺得厭煩么?這些都是天性。只不過,你們有了些理性克制,而那四族,這些很少。”
李伯辰要開口,畢亥便道:“我知道你要說什么。那四族也并非毫無理性,在山這邊的羽族、蛟族,看著也與你們人無異,這不過是后天的教化罷了。而在山那邊,他們從心里不喜歡這些教化,就做得少,因而在你們看來,越發兇殘。而如今這些狀況,實在都因為最初的一點差異所致。”
“至于我,生在魔國,見過了那些事,又聽到族中的遠古傳說,總覺得山這邊的人,該是更像我們的。可我到了山這邊,遇著了不少人,才知道你們也并非最初的模樣。”
“在你們這里,總會提到古時的君子如何——那所謂的古時君子,大抵就是指最初的那些人,如你一般的那些人。生而理性克制,懂得取舍憐愛。可這么多年過去,你們的理性,也漸漸抵不過天性了吧。”
“其實……所謂禽獸天性,都由洪荒宇宙當中的混沌之氣而來。而種種理性美德,則由這方世界的空明元氣而來。如今這世道,混沌愈盛,在所難免了。”
李伯辰聽他說了這些,不由得暗暗心驚。半是因為他所說這些與自己從前知曉的全無關系,半是因為,此人明明是個魔國人,且并非羅剎、須彌,而是妖獸之屬,但說起話來卻與六國人無異,甚至能稱得上是個飽學之士。
這樣的人物在那邊該還有許多,因為他是自稱“鬼族”的,而自己從前也聽說過“鬼獸”,可是……怎么從沒人提起過他們是這個模樣?
他想到這里,畢亥又嘆了口氣:“不過這也不怪你們。即便我身為鬼族司祭,是天生的陰陽均衡之體,被葉盧煉入石棺之后,也迷失了本性。”
“十幾年來,我這陰靈被他操縱,取了不少無辜性命。剛才見著你,心里更是生出了畏懼。葉盧將我安置這里時曾說,倘若我將你殺死、或者困住,就可得自由。我為這事答應了他,可見著你之后想的卻是,盡快將你驚走,叫你找他去,而我便可先做個不受束縛的靈神,慢慢尋找脫身的計策。”
“只是沒料到你是古之君子,竟叫我脫困了。”
李伯辰皺了皺眉,道:“那個葉盧既然能捉你、用了十幾年,我想不是尋常之輩吧。難道他事先沒有考慮過這種情況么?”
畢亥道:“該是有的。但他與我性命相交十幾年,我也漸漸得了些靈力,身上的禁制也漸弱了。他該清楚,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脫困,必然要反噬他。倒不如將我留在這里,如果我敗了、死了,他就沒了一個后患。如果我勝了……依他對我的了解,該知道我不會去找他報復。因為我還有些更重要的事要做。”
畢亥說到此處,略一猶豫,道:“我來山這邊,本就是為了做那件事——找一位魔國的公主。”
這件事對畢亥來說似乎是件絕大的秘密,可竟說出來了。不過李伯辰眼下對這事并不感興趣,剛要開口,畢亥卻又道:“我知道你想問我真羅公主的事,還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北原上的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