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那家人一般的草芥之民被壓榨至死,換得王姓所居的大小城鎮繁榮興盛。于那些人而言,這是一種永無天日的黑暗——他們沒有任何能力可以從根本上改善自己的處境。
我也沒有吧。他想,哪怕有一天我的修為能獨戰整個世界,也不會知道到底該怎么辦。要改變、改良一個世道從來都不是僅靠武力就能做到的,所牽扯的方方面面,就是一個人活上百年千年也難參得透。
要不然,靈神們為什么不叫這世間更好些、叫他們的香火信眾更多些呢?
他這樣一路想著,又走回那荒村。
進院之后發現白馬還在,便松了口氣。可一進屋,又愣住了。
他原本急著弄吃的,就將火生在外屋的地上,但如今發現火被移到了爐灶里。那爐灶本是傾塌了一半,也被清理出來,倒成了個天然的火塘。
灶臺上還擺了個木盤,李伯辰瞧了一眼,覺得該是用破門板或者破窗板斬成的,又洗干凈了,原本剩下的三支烤肉就擱在木盤上溫著。
地上也掃得干凈凈,露出原本的黑泥。這房子塌了一半,但此時一看竟不覺得如何頹敗了。
……是林巧做的吧。他原本心情沉重,但見了這情景,一下子松快起來,便抱著褥子走進里屋——里屋的地、炕也都掃干凈了,炕上竟還鋪了一面爛草席。林巧裹著大氅,正擺弄一張瘸了腿的小桌。
見李伯辰走進來,轉臉微笑道:“李大哥——呀,你在哪弄的褥子?”
她已經不生氣了么?又將這臨時的居所收拾得個小家一般了。李伯辰心里一下子涌起一股暖流,自己也不知怎么的,連喉頭都哽了哽,只道:“我……在西邊一家人那里換來的。”
林巧走過來接了褥子翻開瞧了瞧,又笑道:“倒是干凈,你跑了那么遠——罐子里還有熱水。我剛才去旁邊幾家找了找,就只找見這些。外面墻邊還幾個碗碟,一會兒你去把它們洗出來吧。”
便走到炕邊將褥子使勁兒抖了抖,鋪上。李伯辰站在原地,看著窗板縫隙里透進來的陽光將她的皮膚映得近乎透明、又映出了半空中那些翻飛的細小塵埃,喘了喘,只道:“好……林姑娘,好。”
說了這話,他忙走出屋站到院子里。風一吹,覺得臉上有些涼,抬手一摸,發現竟然落了兩滴淚。他愣了一會兒,不知道這淚是自己落的,還是原本那位殘存的意識落的。
是想起常庭葳了吧。想起她從前操持家務時的模樣。林巧自然不是常庭葳,關系也不同。可孤身那么久,忽然又有一個人在做這些事、在照顧自己,他就覺得心里一陣陣的發酸,還空落落的。
李伯辰低嘆口氣,走到墻根慢慢坐下,看著一邊地上的兩個碗、兩個碟子,沉默了一會兒。
不然就帶著她走吧。他忽然在心里對自己說,什么家國大義……其實都可以不用急。料理了常家那邊的事情,過上一段安穩日子好不好?我是個修行人,我能活很久。哪怕耽擱上幾十年,這世界就能毀滅了不成?
可又隔了一會兒,還是將手套摘下狠狠擦了把臉,將那些碗碟拾起,走出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