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鳴鐘響了四次,常休聽著腳步聲,便擱下筆,見常秋梧已披掛了鐵甲,將劍系在腰間,走到門前道:“老祖宗,我該去君侯那邊了。”
常休想了想卻未答,向窗外看了看。見庭中日光昏暗,花木疏影橫斜。他低嘆口氣,道:“這一天過得真快。唉,人這一輩子,也真是快。庭葳年輕時候的樣子就在眼么前兒,一眨眼,二十來年了。”
常秋梧愣了愣,沒說話。
常休又道:“伯辰那孩子性情和他娘倒是一模一樣。看著和順,可骨子里又韌又剛。他別的都好,可我只怕他在北原待久了,染上武人習氣。唉,不是好事。”
常秋梧想了想,道:“老祖宗,你是說他今晚發兵的事?你放心,我一定護他周全。他也是聰明人,早晚會明白你的良苦用心的。”
常休道:“眼下,大概就是這聰明才壞事。伯辰要是沒什么腦子,大小事都由我來做主,我就可保他十年內有一方穩固基業,初成氣候。等往后我往幽冥去了,你還可繼續輔佐他。他安心做個李國共主、北辰傳人,也能安心修行。”
“可現在看,我倒有些擔心。你我都知道他今夜要奪披甲車是什么意思。這事要是能萬無一失,也未嘗不可。但他又不肯將布置謀略都說了,只自覺能成事。卻沒想過萬一敗了,這里的人心可怎么辦?還是要我們來收拾殘局。”
常秋梧道:“敗?老祖宗,我看未必吧?玄菟城只有一千兵,他說朱厚那里還有近兩百的兵。那一千兵還得分出些人來守營,朱厚的人又是趁夜突襲,縱然勝不了,也得叫那些鎮兵手忙腳亂的。君侯大概也不會叫那十八人硬拼,只是奪車而已。要奪不到,退回來就行了。何況還有我呢。”
常休道:“我就要是叮囑你這事——魏宗山到玄菟軍中了。”
常秋梧一愣:“魏宗山!?”
又皺眉道:“這小人!”
“是啊。此人從前是我李國軍中統將,如今已是靈照境。國難時率部下三萬人投敵,將隋軍讓進白豹關。此等叛將,如今在隋軍中也不受重用,只給了個都統做。”常休笑了笑,“今次將他差遣來了,待在一千鎮軍營中,也是大為委屈。前兩天叫人對我問了好——也是首鼠兩端之輩。”
常秋梧道:“竟然有這人在……老祖宗,該告訴君侯這事,叫他從長計議的!”
常休擺擺手:“不。我正是要借此人,殺一殺伯辰的性子。但你倒不用擔心他——到時在陣上,若兩人交手,你就對魏宗山說,你是常秋梧。我已給他帶了信,他見了你,便不會為難伯辰。到那時,就帶他退回來吧。”
常秋梧皺眉道:“這魏宗山就是那幾人當中的一個么?”
常休點頭道:“余下的,這些日子也會陸續到的。”
常秋梧思量片刻,道:“老祖,這件事,我們當真不對君侯說么?我覺得不妥吧?這豈不成了……成了……”
常休道:“秋梧,君侯還年輕。雖說性情、品行都大有可取之處,但畢竟還需要歷練。譬如我們前幾天籌劃之事,就不能叫他知道。你也曉得以他的性子倘若知道了,必然不會允準的。那么,我們就得為他分擔了。”
“要如今李國還在,他乃儲君,我也會由他去,放手叫他歷練。多幾次挫敗,就多幾次教訓,反正時間還長久著呢。可咱們眼下的形勢,是一步都不能走錯。在這時候,我想叫他先只看一看、學一學。由我們將這些事慢慢做好,往后才有他施展的余地。”
“但伯辰是個聰明的孩子,身上也有些武人習氣,總會想要露一露鋒芒。可現在不是時候,那就要叫他聽話——你先坐下,聽我問你,什么是君臣之道?”
常秋梧把著劍慢慢坐了,想了想,道:“老祖,秋梧不敢妄言。”
常休一笑,道:“為君如父,為臣如子?這些年,帝辛是想要這么做的。可如今的六國王姓,數千年前也不過是世家而已。譬如我常家,在那時也是雄踞一方的世家。當今的王族們,是被許多如我們一般的世家送上了王位。”
“臣子,并非君王的奴仆。君王有馭下之道,臣子也要有馭上之道。常言說伴君如伴虎,但這虎,也是可以被馴的。唉,先王就是猛虎,可惜無人馴服他,最終五國來伐,國破身亡。這教訓已有過一次,我絕不想叫伯辰再重蹈覆轍。”
“今夜之事,或許在你來看一時間難以接受。但你要曉得,這并非我們有不臣之心,而只是為他好罷了。要拋去君侯這兩個字,而只論親情,便是我要給我這外孫一個小小的教訓,叫他暫且安下心、靜待我們為他準備好一切。等有一天,他可堪大任了,自然將權柄歸還給他。”
“秋梧,你可以再想。我們前些天籌謀的那件事,不也將他瞞著么?那件事是為他好,如今這件,也是為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