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了這話,發現諾雅的眼皮顫了一顫。他就偏過身裝作給那雪上的肉翻個面的模樣,再用余光一瞧,正見諾雅的眼皮飛快一掀,瞥了一眼雪地上那些鹿肉。
哦,她是醒了。可干嘛又裝睡?她連赤身裸體都不怕,也不至于因為昏過去了而不好意思吧?
李伯辰也不理她,只看著那鍋里的熱水飛快地涼了,湯面結了一層油塊。他就把中間沒粘上血沫的油塊給撿出來,把余下的水給倒了。再將空鍋擱在火上,把油塊丟進去。待鍋底被火舔熱、那油開始微微地冒煙,就打開腰上的布袋,丟了干姜、花椒籽、八角、桂皮、香葉進去,拿之前削下來的一截木棍慢慢地翻炒。不一會的功夫,香氣就全出來了。
他就又把雪上的肉塊拿起來,用刀去把外面血水煮沒了的肉小塊小塊削進去,等下了兩三斤,再用木棍慢慢地翻炒均勻。這一下,濃烈的香料味、肉香味迸發出來。徐城看了一會兒,悻悻地說:“這樣弄倒是好些了。”
李伯辰瞥了諾雅一眼,正見她喉頭大動,雙目緊閉,就慢慢添了些雪、茴香進去。等那些雪化了、將肉沒過,再往里面加了蔥干段、蒜干瓣和些許陳皮。過得片刻,這些后加的雪水也沸騰了,李伯辰就又加了些雪,將那沸水壓下去。而后撤了底下的一些柴,只叫這鍋肉湯既冒熱氣、又不至于沸起來。
徐城皺起眉:“你這是做什么?”
李伯辰笑了一下,道:“不叫水沸、這么慢慢地煮,肉會更嫩。你從前做了璋城的大會首錦衣玉食,難道沒聽說過低溫烹飪么?”
徐城想了想,道:“不就是小火慢燉嗎?”
李伯辰道:“可不同。溫度還要再低些的。”
徐城道:“那那些你就不要了?”
他指的是余下的那些肉。李伯辰把鹿腿表面血水被煮出去的肉削了,還剩下連著骨頭的。他飛快地瞥了一眼諾雅,見她現在已經不吞口水,而變成慢慢地、深深地吸氣了,就說:“這些烤了吧,給她吃。”
他平時和徐城說話的時候,大多是刻意以神念溝通——這種方式其實比直接說話要稍微費勁兒一些,因為既得叫對方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又不能一下子把心里不欲為人所知的想法也表達出去。不過修行人長期凝神煉氣,要做到這些也不算難,只是偶爾情緒激動,話才會忍不住“脫口而出”。
但說剛才那兩句的時候,他是低低地念出來了的,聽起來像是自言自語。然后他用刀又削了兩根木棍把肉穿了,架在火上烤,一邊慢慢地翻轉一邊又說:“也不知道你們那邊是什么樣子的,能把你逼成這樣。人之初性本善……要不是后天的環境實在太苦,你會像那些在六國的羅剎一樣,和我們沒什么不同吧。”
他說到這里,徐城笑道:“哦,李兄,你這是要用攻心計了嗎?”
李伯辰不理他,又道:“唉,撐不住了為什么不說呢?我救你,你幫我,在你們羅剎那里,只是為了報恩。可要是在我們這里,我們已經算是同甘共苦,至少在事情做完之前,稱得上是朋友了。”
徐城道:“她未必聽得懂吧。她會李國話,該知道朋友這個詞兒。可我猜她沒法理解那是什么意思。”
李伯辰仍不理他,將聲音又壓低了些:“也罷。你應該也不知道朋友到底是什么意思吧。”
徐城不說話了。李伯辰也不說話,慢慢將那肉烤得流油。柴堆上的火極小,他就這樣慢慢地轉,時不時灑些鹽粒和調味料。如此過了一個時辰,那肉的外面還是焦黃的,香氣愈濃。諾雅在地上躺了這么久,似乎越發受不了這香氣,到底將眼一睜,道:“你在做什么?”
說話的時候眼睛直勾勾盯著他手里的肉,是挪也挪不開。
李伯辰笑道:“哦,你醒了——我在給你做肉吃。這是我們李國的飲食,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要是吃不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