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來了,尼布楚河厚達三尺的冰面開始消融了,幾日過后河面猛漲,河水夾雜著浮冰緩緩向南流去。
河水兩岸的草地上,長達半年的積雪也開始融化了,不過融化的速度卻是有先有后,河岸附近積雪融化稍慢,草原上的融化速度稍快一些,有水的地方依舊有積雪,其它地方,包括草叢、灌木叢、樹梢上面的積雪已經融化得差不多了,露出了被積雪浸透得黑黑的表面。
此時若是從空中俯視,到處是黑一塊,白一塊的,加上剛從漫長冬日走出來瘦骨嶙峋、毛色臟亂的牛羊鹿群,整個草原上呈現出一副斑駁的景象。
蘇哈坐在河邊,嘴里嚼著一段草根,看著奔流而去的浮冰發呆。
與前幾年相比,蘇哈的神色好上了許多,前幾年的話,他只是一個大部分時間呆滯,但碰到狼群也能應付自如的達斡爾少年,不過如今的他卻是少部分時間呆滯,大部分時間警醒的漢子。
是的,他已經十五歲了,在草原上稱得上是漢子了,不過他自己也清楚,自己一家只是依附于索倫烏扎部的外來者,若是沒有尼堪的出現,他這一生除非有意外的際遇,否則為烏扎部的頭領,也就是索倫人俗稱的哈拉達做一輩子牧奴便是他不變的命運。
烏扎部,尼布楚大草原索倫五部之一,也是丁口最多的部落,所謂丁口最多,也就是堪堪超過了兩百戶,饒是如此,在極北之地也算得上是大部落了,特別是在被南邊的蒙古人稱之為“索倫蠻子”的部族中更是如此。
尼布楚一帶,鄂溫克人自稱為索倫本部,鄂倫春人、達斡爾人也自稱索倫人,不過在鄂溫克人眼里他們肯定就是“別部”了。
烏扎部,便是鄂溫克本部之一,也是五部在尼布楚大草原上的共主。
蘇哈身形、長相都與這個時代普通的達斡爾少年相仿,無非是稍微粗壯一些,稍微高大一些。
“嗡……”
河邊出現了自從入春以來蘇哈見到的第一只蚊蠅,蘇哈不禁眉頭一皺,一想到接下來短暫夏季那像狂風一樣卷過來、卷過去的大量蚊蠅,他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春夏兩季,在尼布楚一帶不過兩三個月,不過卻是蘇哈最怕的季節,他不怕逡巡在草原、山林邊緣的狼群,也不怕在草原上大搖大擺的黑熊,卻最怕成群結隊,揮之不去的蚊蠅。
“唉”,蘇哈嘆了一口氣,“還是冬天好”
他的身后是尼布楚河西岸的大草原,北邊不遠處便是叢林,十幾頭牛、七八頭駱駝、三百多只本地特有的彎角綿羊、三十多匹蒙古馬、三十多頭馴鹿,還有冬日用來拉爬犁,春夏用來放牧的狗群。
這些大多是烏扎部哈拉達阿吉的財產,屬于他蘇哈的只有少數。
這么一大群牲畜,蘇哈一個人自然看管不過來,不過他還有同伴。
靠近叢林的地方,也有一位與他年齡相仿的少年騎在馬上。
只見他身高與蘇哈相仿,不過身形卻粗壯許多,這身形,與成年的索倫人相比也不遑多讓了,他背著弓箭,馬鞍兩側掛著箭囊和箭壺,左側還有一把長刀。
長刀通體筆直,約莫四尺長,刀身三尺,刀柄長達一尺,眼見得是雙手握持的,估計是分外喜愛這把長刀,少年還不時從刀鞘里抽出來把玩。
這些還不算,少年背上還背著一桿長槍,總體約莫一丈來長,槍頭卻有一尺長,緊緊套在櫸木桿上,槍頭眼見得是用上好的精鐵打制的,在尼布楚大草原清冷的陽光下反射著令人心悸的寒光。
這裝束,別說索倫人了,就算是南邊的茂明安部蒙古人裝扮起來也顯得有些奢侈,別說普通蒙古人了,就算以車根為首的十名大小臺吉也沒有如此奢華的的裝配。
這一切都跟一個人有關。
尼堪,烏扎部哈拉達長子,今年也才十五歲。
朱克圖,是這位少年的名字,與蘇哈一樣,也不是烏扎本部的索倫人,而是依附于烏扎部的一戶鄂倫春人家,今年十六歲。
十六歲的朱克圖寬闊的面龐上卻鑲嵌著一對細小的眼睛,偏平的鼻子下面已經有了一層細細的絨毛。
與坐著的蘇哈不同,朱克圖不顧依舊有些寒冷的氣候,騎在馬上不斷打量著周圍,特別是北邊的叢林,那里,說不準什么時候就突然冒出大群的灰狼以及從冬眠中剛剛醒來的黑熊。
想什么來什么,就在朱克圖緊盯著叢林時,他身后的牲畜群里突然傳來一陣驚慌的叫聲。
朱克圖勒轉馬頭向西邊的大草原一望。
“娘的!”,他罵了一句。
不遠處出現了一個狼群,朱克圖看守的羊群已經有幾只拖在后面的被它們叼走了。
在他的南邊,一騎越過牲畜群急急向狼群馳去。
那人自然是蘇哈,朱克圖一見趕緊將背后的長槍取出來,單手握著便向狼群沖去。
狼群見蘇哈沖了過來,先是一陣躲閃,不過見到只有區區一人一騎時便圍了上來。
蘇哈毫不驚慌,手里拿著他熟悉的柘木弓,左手一氣握著十只箭。
“咻!”